没有想象中的破败，宫宇依然高大，正门上的匾额书着“九霄”二字。

“九霄宫？”我侧首道。

“嗯。”太后点点头，微露出慎重的脸色。“羽儿，一会儿进去了，你一定不能显得软弱。更不能被那些人的疯言疯语迷惑。”

我疑惑丛生，按耐不住便要进去。

太后拉住了我，转身道：“舒儿，你在这守着，不可以让任何人进来。”

舒嬷嬷点首应下，似是早习以为常。

我更觉奇怪，难道太后常常来这？来冷宫？

没给我太多思考的时间，太后便携了我的手，踏进了九霄宫。

然而没走几步，我便觉得不对了。

这里安静无声，四周的房门紧锁，看不到一个人影。

房檐虽然高挺，但在鲜艳的朱漆下早已结有蛛网。

虽是早春三月，虽有划归整齐的花圃，却没有一朵盛开的花。

我下意识地揽住太后手臂。

太后好像知道我想什么一般，安慰地拍拍我的手。

“羽儿，听到那声音了吗？”

我一怔，敛起细听。却听见一阵微风拂过初吐新芽的树枝，一群乌鸦厉声叫着，划破了宁静。

“太…后……”我心里一慌，揽住太后的手又紧了几分。

太后轻轻叹道：“羽儿，你知道吗，你怕的不是这些声音，这些画面。而是这九霄宫里绝望的气息。”

我喃喃重复道：“绝望的气息？”

太后怜爱地抚着我的鬓旁青丝。“一个人，如果没有指望，没有任何希望，他的日子将毫无生趣。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我一颤，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太后，你常来这里？”

太后面容有着一晃而过的复杂。“哀家……曾在这里住过。”

“什么？”怎么会？她……我大惊失色地抬眼。

太后点点头，声音淡如纱翼。“每一个在宫里的姑娘，都逃不开夺权争宠的把戏，哀家怎么会例外呢。”

我第一次觉得她的笑容充满无奈。

“哀家年轻的时候，只是一个平凡的妃子。刚刚过及笄之年便入了宫，那时候天真的紧，哪知道这一生便为一个男人活了。”

我从未听她说过以前的事，仔细地竖耳倾听。

“没过几年，哀家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先皇，既因为他的宠爱，也因为他的英俊，他果断坚决独揽江山的雄心大略。后来，同样的陷害下毒，老把戏落在了我的身上。而最让我心痛的，莫过于他的误会。”

太后无意识地停下步伐，沉浸在回忆中。

我听着这些相似之极的情节，微微苦笑。

“他不留情面地把我贬到了冷宫，看着那些在我面前得意洋洋的陷害我的嫔妃，我真切体会到了成王败寇。我发誓，总有一天，要加倍偿还她们。”

“果然让我做到了。”太后淡淡看着四周。“我在这里住了整整三年，踏出冷宫时却才二十四岁了。先皇明白了他的误会，明白了他冲动而铸成的大错。他加倍的宠爱我，我却……心若止水。”

“为什么？”我忍不住冲口道。“明明是两厢情愿，为什么……”

太后苦笑道：“这就是我……让我后悔，直到现在还后悔。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恨他。是他让我过了整整三年生不如死濒临崩溃的日子，而支撑我活下去的竟然是那些女人的陷害。他，这个曾经在耳畔温柔低语的人，落井下石的程度比那些嫔妃有过之无不及！”

“太后……”我心里一疼，也许这就是宫廷里的悲剧吧……

太后微微缓和了口气，续道：“后来，我一一报复了那些女人，她们死的死，走的走，而先皇，”

她轻吐了口气，“他任由我去做，从不阻止我。反而倾尽心思给我温柔，给我关心，给我爱，甚至不顾众议立我为后。他给的完全超过了一个君王能给的，而我……却对他冷淡了整整二十年。”

我怔怔地，望着太后阖上眼，泪水淌下。

“可笑啊，我报复了所有人，最后受伤最大的，是自己。”

“太后，你……”我伸出手绢，帮她拭去泪水。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渐渐恢复平静。“直到他生命垂危，不知旦夕时，他挥退所有人，拉着我的手，问我。能不能原谅他……”

不知不觉中，我也湿润了眼眶，这是怎样的一个痴情人……

“我有千句话却说不出，只是道了一个字，‘好’。他笑了，二十年的等待，就化作了一个平静而满足的笑容。他用颤微的手将早已拟好的遗诏交给我，上面写着，让我的独子弈儿，继承皇位。”

太后微笑着，摇了摇头。“羽儿，足够了，一辈子有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就足够了，不要错过他。否则，会后悔一生的。”

我闻言，忽的感到心里某一个原本脆弱的地方破碎了，散了。让我少了一丝彷徨无助，却多了一丝轻松。

见我怔忡地站着，太后拉过我的手，笑道：“瞧我，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了，走，哀家带你去见她。”

她领着我，向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