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任文文的死讯后，几乎每个夜晚秦音都会做梦。不过她并不讨厌随同夜魅一同到来的梦境。相反，她甚至期待自己在进入深度睡眠之后，脑构造的世界。

在那里，她和任文文夜夜相谈到天明。

今晚，秦音在梦中来到了一处小小的咖啡馆。店铺是老旧的，外面围墙上残缺的砖块和安置在店门上剥落掉漆的把手，让秦音不自觉地猜测，这家充满了法国情调的小店是否曾经经历过战争。

“音，这里！”任文文坐在靠着窗口的位置，她轻易地发现了在门外止步的密友。隔着玻璃，她冲秦音扬了扬手。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清澈的声音唤着，秦音朝玻璃里面的朋友温柔地笑了笑。拉开颜色掉落成斑斓的店门，走了进去。

悬挂在店门上头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啊，只有在梦中才能听到这样安逸的铃声。

秦音在心中轻声地叹息道，在任文文对面空闲着的沙发上飘然坐下。

今天的小文和平日里有些不同。

抿了一口早以摆放在自己面前，还温热着的伯爵红茶，秦音仔细地打量起对面的女子来。

清爽的短发，散落在额前的刘海，湖蓝的中袖连衣裙，脖间围着用于点缀的纯白蓝色滚边的丝巾。

悠然，淡雅。和工作时候穿着制服的任文文完全不同。

不过小文喜欢变换自己的风格，她在自己面前用任何的打扮出现，秦音都不会讶异。

哪里不同呢？

秦音微微侧了侧头，今天的天气很好。没有云朵的遮掩，外面的阳光穿透透明的玻璃投射在小文的脸上，意外的阴影让她的脸变得立体起来。美丽地闪耀着光芒。

光芒？！啊，对，是这个光芒！

秦音注视着任文文的耳垂，那上面镶嵌着一颗小小的钻石耳钉，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多变的光芒。

“谁送的？”秦音指了指自己的耳垂，问道。她记得小文讨厌钻石。

“好看么？”任文文将垂落在耳边的碎发轻轻地撩起，把自己的侧面往秦音着递了递。答非所问地回答道。

“你是问我人，还是东西？”秦音笑笑。她不想回答，便不继续问了。

“我不喜欢钻石，你知道的。”任文文将撩着头发的手放下，冲秦音皱了皱鼻子。似乎此刻被她佩戴着的耳环是秦音挑选的礼物。

“漂亮。”秦音在笑容中揉进了一些温柔。说完这两个字后，秦音便静默了，她专心听着咖啡店飘着的听不懂歌词的音乐，天花板上老款的机械电风扇缓慢地旋转着，发出特有地火咔火咔的微弱响声。

秦音感觉自己听到了时间从身边偷偷滑走时发出的声响。

“音，家庭是爱情的死刑。”在两人静默了很久之后，任文文用没头没尾的话打破了空间的静谧。

“为什么这么说？”秦音问道，心里却在感叹：啊，开始了。每个夜晚，你都回来找我探讨你生前从没有告诉过我的秘密。

“当你心爱的男人向你发起求婚，你会应允么？”任文文旋转着面前半满的水杯，低声问道。杯子中的水随着她的晃动，眩晕着阳光。

“不知道。”秦音摇摇头，她连被人告白后，会怎样都没有思考过，又如何来回答任文文此刻的问题，“你会怎样？”出于好奇，她将问题抛回給了始作俑者。

“我会拒绝！”没有思考，对方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因为不是自己爱的人么？”

“不是自己爱的，也会拒绝！”回答出现在问题消失的瞬间。

“我不懂。”秦音很困惑。

“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没有信任，就不会有背叛，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任文文的声音很远，似乎是从天边传来一样。

头顶上的机械电风扇规律地旋转着，穿越玻璃阻隔进入店中的阳光被风扇的叶子切割成均匀地条状，随着叶子缓慢且有规律的旋转，一条一条投射在任文文白皙的脸上，投射在她湖蓝色的连衣裙上，投射在横割在两人之间的原木色咖啡桌面上。

“可是，没有得到，就没有失去。”秦音听到声音从自己的口中掉落。

不对，这不是此刻她想说的！

“没有得到，就没有失去么？”任文文玩味地重复着并非秦音本意的话语。黑色的眼中充满了悲伤和忧虑。“如果，被迫得到了，意外得到了，已经得到了，怎么办！？”

“毁灭它！亲手毁了它！不要让别人抓到机会来伤害自己！”

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字句从秦音的口中跃出。

“啊，对啊！毁灭它就可以了，在它毁灭我之前，毁灭它！”希望在任文文的眼中出现。年青的女子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容，如同心中压着的巨石刚刚消失。她冲秦音展露出一个快乐的笑容，站起身，穿过落地的玻璃窗户离去。

“小文，等等！不是的！”看着好友正在穿过窗户离去，秦音焦急地伸出手，想要拉着误会的朋友，解释刚刚说的话并不是她的本意。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抓住，如同水般流动的玻璃在秦音的手指快要碰触到的时候，变回了冰冷的形状。

看着任文文消失在远处的身影，除了敲打窗户拼命喊叫之外，秦音没有别的办法。

因为，那扇斑驳的木门消失了。

小小的咖啡店成了囚禁着秦音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