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串渐行渐远的背影,渐渐融入岁月的背景之中。
在此之前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回过头来再看,似乎寓意深远。
1.那块石头说了什么
天本来是以下雨或降雪为主要职责。但是,这一年,却下起了陨石。
秦始皇帝三十六年(公元前211年),“荧惑守心。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下点陨石也没有什么,这是自然现象,无非几块石头,从天上掉下来,或者是从别的地方搬来,本来也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其中的一块石头上,刻着几个字:“始皇帝死而地分”。这就显得不同了,带有了政治意义,是叛乱的苗头了。借陨石说事,似乎就是上天的谕意了。
真是上天的旨意吗?虽然古人附会一些天相的占术,借以说事。但是天命所在的秦始皇自然是不信的。
“天何言哉!”上天无言。上天什么时候说过什么呵。上天从来就什么也不说,只是远远地看着,默默地注视着世间的一切人一切事。
对于这几个字,估计即使受到迷信毒害很深的人,也不会有几个相信是天上什么力量写的,这是常识,除非谁的脑子进水了。
秦始皇有点生气了。
触动了帝王之怒,问题就严重了。
他命令御史追查,要他们很快找出这个刻字的人来问问。但是,没有人知道。因为石头落在荒郊野外,没有人见到有谁会在那里。问石头,石头也不告诉你是谁在它的脸上凿下了字。
对于这件事的调查,就此展开了。
调查迅速地展开。但并不是遮人耳目的私访。因为需要讯问这里所有的人,也就没有必在遮遮掩掩。
当然,这同样也是一个机会,他们不会放过敲榨一把的机会。在法的外衣下,他们可以合法地干任何想干的事情。无论是多么龌龊的勾当,在此时都显得很有理由,而且不容置疑,更不允许反对。只能密切地配合。
然而真正干坏事的人,他的天赋足以使自己远远地逃离是非之地,而不被普通人所注意。他会将自己的特长淋漓尽致地发挥到无懈可击。事实上他也早已逃掉了。神不知,鬼不觉,何况这些没有一点警惕心的百姓,又那里能够知道。
所以,谁也不知道的那个人悄悄地刻写了这句话,然后不引人注意地扔在了这块土地上之后,他就迅速地离开了这个地方。当官方的御史来讯问的时候,那里还有他的影子。连谁到过这里,也没有人能够知道了,怎么能够找得到呢。
即使最没有脑子的人,也能够想象得出,刻字的人,是不会在这里长住的。谁也不会把罪证保留在自己的手里让你来抓他,更不会坐在作案现场等你来抓吧。他早已经远走高飞了。是的,他肯定不在这里。
找得到找不到是一回事。调查的深入程度则是另一回事。借调查之机捞点好处,更是应有之义。所以,他们会有办法让这些百姓就范。他们就是干这个的,他们有专业训练的。所以他们深入了每一个家庭,他们的敬业精神很令人感动,在他们的视野里不会有任何遗漏。他们先查你的所有可以证明自己是不是良民的证件,并审查你是不是藏有违禁的物品,当然意在寻找可以令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然后就是那种带着法的威严的程式化的问话,先从你的姓名、住址等问起。然后突然话锋一转,厉声问道:
“数天前你到东郡的那块地方干什么去了?”
被问话的人一激凌,不知所措。因为他没有去过那儿呵。
他们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于是命令带下去。带下去,就是关起来。
关起来就意味着,你得找人疏通。拿钱吧哥们。
面对着帝国派出的执行公务的御史,即便是地方官员,也得诚惶诚恐地接待、侍奉,何况这些被划入有罪行嫌疑的平民百姓。
他们是帝国的执法者,他们手里有的是法律赋予的威权,他们在代表帝国行驶职权。
自认倒霉吧。
花点钱,让亲人回家吧。生活已经这么糟糕了,只要有人在,我们重新劳动,我们努力建设吧,有人就有生活,有人就有希望呵。
善良的百姓们总是这样想的,也总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并且总是这样做的,一代又一代,以他们的超常的忍耐,无奈地活着。他们永远不会想到,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并不是破费几个钱的问题。这事闹大啦。
以他们善良的心境,他们根本就想不到,会有更为严重的危险在等待着他们。
他们的权利,并没有得到保障。
他们曾经的甜美的日子卷入了一场灾难。这块苦难的土地呵。在这苦难土地上生长的苦难的人民呵。那些阴谋的较量,阴险卑劣地进行着,却让这群无辜的人民承受了灾祸。
无论是死者,还是后世的人们,谁也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强大的帝国,敌人怎么没有被肃清没有被杀绝,却在伺机捣乱呢?
虽然帝国的法律明确规定:帝国的公民受帝国的法律保护。可是,现在法律首先保护的是帝国的政治。
其实,有没有这样的规定,并不重要。因为这并不是这块土地上的公民所能决定的,他们从来也都无从选择。法律也只是对那些安分守已的民众有意义,而对于各种异已分子、法律制定者,则根本就是另外一回事,有的是“后门”。他们是法律之外的高等公民。理想主义的法治社会是不存在的。
于是这块生活过自己远祖的土地陷入了灾难之中。帝国的权力机器运行起来了,十分的高效。帝国的士兵来到了这里,执行命令。
因为这样的政治行为,绝不可漠视,更不能容忍。既然找不到这个人,那么,就杀死这周围的人。猴子躲了,让鸡替罪吧。宁可错杀无辜,绝不漏网一人。当即下令把陨石附近的居民全部杀死。血流成河。
那是不容质疑的命令,是必须彻底执行的命令。绝不放过一个人。
尖叫、哭喊、恐惧都没有用,很快也就消失了,这块土地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空气中弥漫着经久不散的血腥。
焚毁了那块陨石。
私怀其愤,小民何辜。
居住在这里的人遭殃了。他们不幸生活在这块土地上,尤其不幸地是又恰生活在这个时代。在这个错误的时代错误的地方,成为了一种错误行为的牺牲。
本来可能就是刻了几个字的石头,如果不顺眼,砸了也就算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现在却不同了,有人付出了生命,而且是无辜者的生命,他们的鲜血凝结成了不散的冤魂。
东郡(今河南省濮阳西南)的这个地方,从一个充满勃勃生机的村落,变成了死寂的无人区。野外游荡着的是无处可归的游魂。
因了这血的祭淬,浸蚀了仇恨的血渍,这块石头便成了附有魔力的符咒。于是,这几个字,便成了天怨。
“始皇帝死了后,就分取土地吧”。准备好给自己分一块土地吧。
打土豪分田地的时代即将到来了。那将是一场“分田分地真忙”的蓬勃景象。
2.人们在内心暗暗诅咒了
杀戮并不能消灭一切。
镇压也只是得到暂时的安定,导致的却是更为强烈的反弹。
镇压不是惟一可用的办法,而且不是最好的方法。
镇压应该针对的是那些真正的不安定的破坏分子和依附在帝国机体上的那些贪官污吏,而不是帝国的公民,尤其是无辜而又不明真相的公民。
东郡的血腥之味还未散去,生活在别处的那些旧贵族又在蠢蠢欲动了。
在都城咸阳的街道上走来一个郑地的漂泊者。
他说路过华阴,有一位乘着素车白马的神从华山之巅降临,托他带来一只玉璧。
神说:替我送给池君。
这个人一时不知道池君是谁。愕然之际,只听这位神又说:“今年祖龙死。”
他想要问明白祖龙指什么?
那位神忽然就不见了,只有玉璧真实地留在眼前。恍惚如梦。
池君,就是水之神。水发源于雍州长安县西北。
他便只好带着玉璧来见秦始皇帝,报告他所遇见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