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毫无声息的尸体，就是他的玖月――可是如果她是玖月的话，哪个又是米拉达。

到底谁是玖月，谁是米拉达。

到底是谁死去了。是面前的女人，还是和平幸福的过去的记忆？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轰然破碎。

他突然不知道，要用何种语气与面前的里加鲁特说话，也不知道要用何种表情面对他。

“为什么？”

他只好面无表情地问，紧盯着里加鲁特的脸。

“……我……”里加鲁特讷讷地向后退了一步，却只发出了一个音。不善言辞，无法解释，只能用一双慌乱的眼看伊斯力。

他是知道的，里加鲁特是知道的。

伊斯力是穿越者，只在冰原生活了一年多，其中一半时间还是在逃难迁徙，他并不知道棘荟草这种植物竟然还有这种功用。而里加鲁特，土生土长的北地少数民族，是知道的。里加鲁特现在的表情，就印证了这一点。

他突然就记起了刚到喀则族时，小孩子们拿来练习的小木刀。

那分明就是棘荟草的枝干。

伊斯力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什么都无法思考。

“为什么？！”

也许是问里加鲁特，也许是问他自己。

是他亲手送的礼物，葬送了米拉达。

分明是他自己的双手上，沾满了米拉达的鲜血。

可是如果他不找一个人来怪罪，就无法解脱。

“为什么……为什么……”伊斯力浑身颤抖，盯着里加鲁特突然惨白的脸。

“不……”里加鲁特想说不是这样，可是他说不出口。

就是这样啊，明明就是这样。

他看见了棘荟草，却什么都没说。

他并不是无辜的。

他知道棘荟草经常被族人们拿来制作各种坚硬的器具。他明明知道的。

可是看着一脸轻快地把棘荟草放到窗台上的伊斯力，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私心里，希望米拉达死。所以米拉达就真的死了。

――所以米拉达就如他所愿地死了。

“为什么！！！”伊斯力猛一挥拳，向里加鲁特的面门打去。

里加鲁特的身体条件反射地躲开，伊斯力的拳自然地挥空了。

然而刚躲开，里加鲁特就后悔了。如果伊斯力真的打到他身上，也许伊斯力立刻就会消气。但是他躲开，只会让伊斯力更愤怒而已。

一击不中的伊斯力更加疯狂地向里加鲁特攻去，几招之后，里加鲁特的火气也被挑了上来，两个人打的难分难解。

尽管两个人都没有用上妖力，但是一拳一掌都有如千钧，随着他们愈打愈烈，一时间土砾乱飞，墙、门、房顶上立刻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缝和窟窿。两人一路从房间里打到外面的树林里，就如台风过境一样。

巨大的声音立刻吸引来了正在基地的几个战士，洛基在下面着急地喊了半天，两人却依然互不相让，像是非要打个你死我活。

“别打啦――”洛基刚想冲上去拉架，却被人拉住。

“上面会派人下来解决。”说话的是鲁路，他露在外面的嘴弯起的弧度，似嘲似讽。

洛基刚想问是谁，话还没出口，他就已经看到了。

一个战士，正站在刚刚赶到的沙利叶旁边。

那战士身上穿的是组织的制服，但颜色却是不祥的黑色。一柄纯黑的大剑背在身后，像是黑色的火焰，又像是谁的墓碑。他背对着洛基，让人看不见表情。

“多恩，抓住他们两个。”沙利叶嘶哑如老鸦的声音响起。

“是。”黑衣战士的声音机械而冷硬，话音刚落，就拔剑，冲向仍然在激斗的两人。

好快！

洛基睁大了眼，只是眼前一花，多恩就出现在伊斯力和里加鲁特的面前，一手执剑，一手成拳。剑以几乎不可能的角度从左肩划下，直指向里加鲁特的颈，立刻让里加鲁特止住了动作，定住。而右拳则毫不留情地击中伊斯力的胸口。

伊斯力胸前一阵剧痛，倒飞出去，撞倒好几棵树，这才停下。顺着树干无力地滑下，伊斯力只觉得全身都在痛，嘴里全是腥味。

想撑起身体再动一动也不可能。

“啊啊啊――我可爱的多恩――太成功了！太成功了！”沙利叶站在一边用刺耳的声音高兴地大喊着，而多恩则站在原地不动，整张脸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任务完成。”多恩的声音机械，竟丝毫人气都没有。

沙利叶不住地点头，脸上的褶子攒成了花。然而才一转头，他立刻就看到了缺了半面墙的房间。

“啊啊啊――！！！我可爱的实验品！！！”沙利叶惨叫一声，扑向躺在床上的米拉达。

“不准碰她！！！”伊斯力勉强站起来，想去阻止沙利叶。然而才一动，立刻颈后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晕了。

“目标反抗，执行抓捕预定程式。”

失去意识前，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伊斯力睁开眼，只看到阴暗的天花板。

这里是……

伊斯力撑起身体转了转眼睛。

全身的骨头好象散了似的，痛苦难当。

是接受改造的牢房……当作了他的临时监狱吗。

确实是个当监狱的好地方。加固过的铁栅栏门，依着山的坚固岩石牢房，岩石中间还嵌上了钢筋。不能不说，这里十分适合用来当牢房。

五年前，他从这里走出去。而现在，他又回来了。

感觉就好象回到了原点。

休息了一会，伊斯力勉强坐起身，拿起石桌上的水杯，猛灌了几口。

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开在他头顶。熹微的光透进来，形成一小段光柱。可惜本来自由的光，就这样被囚在了笼子里。

伊斯力什么都不想思考，什么都不想再推测。

他脑子里所有的东西绞成一团，头痛。

他就坐在床沿上，发呆。光柱渐渐地变窄，变淡，最终消失。大厅里似乎点上了几根蜡烛，有昏黄的光，让黝黑的栅栏在地上投出几个暗淡的影。

此时，训练生们都还没有接受改造。所以牢房里空无一人，只听的到伊斯力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砰嗵……砰嗵……

“伊斯力！”一声轻轻的叫声从头顶传来，伊斯力下意识地抬头，看到在昏暗的夜色中，趴在窗口向下看的洛基。

这里的山前是守卫，山后则是悬崖。恐怕洛基为了爬上来花了不少工夫。

伊斯力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那个……这个是米拉达昨天交给我的……”洛基探进来一只手，把一个蜡封好的小竹节递进来。伊斯力接住，但并没有打开，而是继续看着洛基。

“……米拉达本来是跟我说，要我今天在基地门口拦住你的，”洛基脸上现出十分伤心的模样，连清亮的眼也暗淡下来。“她说要我拦住你们，就立刻去找啡影，然后逃跑……但是我不小心睡过了……对不起……”嗫嚅着道了歉，洛基垂下眼，不敢看伊斯力。

“没关系。”伊斯力捏开完好的蜡封，展开里面的纸片，走到栅栏边，就着昏黄的光看上面娟秀的字迹。

只有几句话，伊斯力费了半天劲才看完。

每一个字看来，都那么艰难。

“伊斯力……你不要怪里加鲁特了，都是我不好……”洛基满面愧色，全然没了那个开朗的大男孩的样子了。

伊斯力埋下头，把手里的纸条撕成粉末。

洛基在上面等了半晌，以为伊斯力气得说不出来话了。于是更加忐忑不安地看伊斯力，咽了口口水。

“不是你的错。”伊斯力把头埋进手臂里，背躬成一个颓然的弧度，让洛基看了都觉得有些伤感。

“就算你拦住了我们，我们也还是要进来看个究竟的。我不能看着米拉达死。”

洛基心下稍安。

“帮我跟里加鲁特带句话吧。”

“什么话？我一定带到，这回绝对不会弄砸了！”

“跟他说‘对不起’。然后你们两个找机会逃跑吧，和啡影一起。他应该还不知道米拉达已经……走了。”

“纸条上说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