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或者死,你们自己选吧。”巨大的半人马在一片呛人的烟尘中,用左手的弓指着面前的三个战士。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用弓,只消挥手一击,在他的强大妖力压迫下连站稳都嫌困难的的三个战士就会命丧黄泉。
这完全是不同一等级的妖力。
如果说伊米尔他们是涓涓的小河,那么他们面前的觉醒者伊斯力,就是大海。深不见底,浓重的妖力几乎要将他们压扁、撕碎。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恐惧。这种恐惧让他们颤抖。
这绝不是以前见到的任何一个觉醒者可以比拟的妖力,完全超出了他们能够想象的范围。
“活……还是死?”巨大的半人马,全身都被银白色包裹,左手巨大的弓,每一支箭都粗如儿臂,闪烁着银白的金属光彩。肩上和身体覆盖着银白的鳞甲,两只如恶魔的角直刺天际,脸上的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身后的骨翼展开,每一根骨刺,都像是矛,锋利,充满了杀伐之气。他坚定地站在里加鲁特面前,完全挡住了伊米尔三人的视线,让人感觉他就像是世上最坚固的铜墙铁壁。
“什么意思。”伊米尔勉强用剑杵地,冷汗涔涔地看伊斯力。
“活,跟我们一起;死的话,我们走,你们留下。”伊斯力的声音还是无比的轻快,仿佛不是在与他人讨论性命相关的重大问题。
――就是因为是无关的人,才可以随便杀掉。
伊米尔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他不同意,伊斯力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
伊斯力看着面前三个人在他的妖力下苦苦地支撑,不禁有些许的自嘲。
他自认不是圣人。
“我们不会觉醒的!”伊米尔声嘶力竭地喊,仿佛是在对伊斯力表明他的决心,又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
他们现在还是半人半妖的战士,如果觉醒,就连那一半的“人”的部分也失去了。
“就算组织要杀掉你们?”伊斯力面具下的脸看不到表情,这更让伊米尔有种被藐视的错觉。
“为什么……要杀掉我们?”
“因为男性的战士是失败的作品。你们应该看到了,在来之前他们是怎么对你们解释我的情况的?”伊斯力微微嗤笑。“你们的未来,最好的情况就是在讨伐觉醒者或者跟妖魔战斗时,牺牲掉。最坏的么,就是你们之前看到的我的样子。其实,我们都只是实验品而已,同白老鼠没有区别。”
伊米尔的脸色阴晴不定,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仰头盯着伊斯力。
作为一个玩偶、一个傀儡的生存下去,不如战死。
何况,他知道伊斯力说的是真的。
作为组织的高位战士,自然对组织了解的比普通战士更多。
尊严,在有些时候比命更重要。
“来自北方的战士们,都是被组织抓来的实验品,连我和里加鲁特也不例外。不要有任何侥幸心理,在来到组织的七年里,因为实验死去的孩子数目,我比你们清楚,因为我就是沙利叶最喜欢的实验品。”
――最开始,被抓来的孩子们因为太过弱小,无力逃跑。接着,他们死心了,接受了组织的安排。他们努力地训练,期望能在改造时挺过去,活下来。再接下来,活着成为战士的,不到1/10。有的在训练中死去,也有的在实验中死去。
尸骨被抛进荒野里,连进了哪只野兽的肚子,都不知道。
已经有了力量的战士们不逃跑,是因为他们无处可去。
他们是半妖,没有人类会接受他们。与其到处躲躲藏藏,不如在组织里,和其他的半妖战士一起。至少,他们是“同类”。
这些可悲的战士们。
他们被创造出来,是为了拯救人类,让他们摆脱妖魔。
他们是半人半妖,被妖魔视为天敌,又被人类看作恶魔。没有哪一处能够接受他们的存在。
而随着妖力的使用,逐渐地向妖魔方向靠近的体质,让他们成为理所当然的消耗品。组织的第一代大剑被创造出来已经有了五年时间,然而五年时间过去,几乎一大半都不是当初的面孔。
组织甚至一律称呼他们为“初代”,这就表明了组织的态度。
不是位置换了人,就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组织以为男性的战士力量更强大,事实也确实如此。可是妖魔化的进程比女性快的多,也是不争的事实。
新生的训练营地里,已经没有了男孩子。
他们会被抛弃,同那些改造失败的、训练撑不下来的、战死的一起,抛尸荒野。也许他们会在野兽的肚子里,同以前的同伴会面。
“我们一起走,到我的家乡去。”伊斯力收回弓,向伊米尔三人伸出手。“我们一起回家。”
伊斯力的声音充满了鼓惑。
――家,这个美丽而遥远的字眼。
是不是只要有了家,就再没有人会把他们丢到破烂的马车上以换取几个贝拉?是不是就不用和其他满脸茫然的小孩子挤在一起,在颠簸中忐忑不安地迎向未知的未来?
是不是只要有了家,就再不会有满脸横肉的山贼土匪杀死他们的亲人,夺取他们的钱财?是不是就不用被父母压在身下装成尸体,在看着坏人洗劫离开之后,默默地守着一地血泊欲哭无泪?
是不是只要有了家,在斩杀妖魔受伤的时候,就可以躺在温暖的被子里,喝上一口带着热气的水?是不是就不用硬挺着脊梁,把绷带掩进盔甲里,装作无事地奔向下一个任务地点?
伊斯力伸出的手仿佛带了魔力。
“你们可以保持半妖的状态,我不会逼你们觉醒。”伊斯力的声音仍然是清脆而柔和,仿佛教堂里歌颂着的圣曲。“我和里加鲁特现在就可以逃走――但是我不能丢下你们。我们是同伴。”
――是同伴。
伊米尔一直紧绷着的脸突然缓和了。
“好,”伊米尔笑,“我们回家。”
――家在哪里,早就不记得了吧。
那模糊的、遥远的记忆,在灰白的底片上,渐渐褪了色,变成基地永远一成不变的白墙黑瓦,再无法抹去。
一切痛楚,都烙印在了灵魂里,只有午夜梦回时,悄悄地怀念,然后抛诸脑后,假装已经忘记。
“家……?”一直站在伊米尔身后的罗杰艾尔喃喃地念了一声,眼神带了些许迷茫。
罗杰艾尔是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尽管只有十七八岁,身高却足足比伊斯力高出两个头,以至所有人看他都需仰头。他的脸奇丑无比,只消正面的一眼,就能让人三日吃不下饭;半夜不小心撞见,一定会认为是钟馗在世。正因为这丑,他被生身父母换了十个贝拉,卖给了组织。
战士们对于他的事,也是略有耳闻的。
也许是想到了些不愉快的事,罗杰艾尔有些落寞地低下他那颗不忍卒睹的头。他的发丝在头顶束成一个辫子,因发质太过坚硬,以至辫子像钢筋一样直指天际。
其实他只是个得不到、也从没有得到过温暖的孩子。
家这个字眼,只是代表着无止境的责骂和鞭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