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笑了一下,真不知道,自己该伤心还是高兴。
他始终深爱的,依旧是自己,而不是这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就连金枝玉叶荣华富贵,也不曾动摇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这样的深情恩宠,让她如何能不感动。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却不能接受现在的自己。这样的理由,这样的原因,让她当真哭笑不得,可是更要命的,是她无法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如果不说,她还能这样守着他的人,一旦说了,却是天地间永远的分离。她就连想要留下一丝一缕的魂魄陪着他,都做不到了。
“不用说什么对不起,飞烨,我只是不想你再这样下去了,你明白吗?”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整理好身上的衣衫,幽幽地说道:“你这样糟践自己,只会令仇者快亲者痛,就算是那个人,也不会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的,你振作起来,我跟你一起去见皇兄,向他请罪----”
“不必了!”
苏飞烨打断了她的话,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整了整衣衫。跪在地上,朝着她深深一拜,“苏飞烨承蒙公主厚爱。不胜感激,只是待罪之身,又岂敢玷污公主?还望公主忘记飞烨,从今以后---以后都不必再来了!----”
“为什么?”
承平公主后退了一步,忍不住问道:“难道你就这样毁了自己?就打算这样自暴自弃下去?你以为,这样她就能安心,就会高兴了吗?”
苏飞烨伏在地上,静静地,一言不发。
承平公主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突然明白了他地心意。
从报仇失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全然放弃了自己,但求一死。这些天来,他躲在这里,并不是什么闭门思过,而是在怀念过去的种种,想着到另一个世界与她相会,却不知道,她由始至终。就在他的身边。
飞烨,我就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是谁。
她悲哀地看着他,慢慢地跪在地上,抱住了他,无声无息地哭泣了起来,泪水如泉涌下,打湿了他的衣衫,冰凉得沁入他的肌肤。让原本已经心死如灰地人歉然地抬起头来。看着满眼悲哀的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对不起。公主,飞烨今生已然负了一人,如今又负了你,满身罪孽,纵使一死也无法赎还,还望你就此放下,不要再管我了。”
“放下?”她凄然一笑,“我若放得下你,又怎会不惜赌上自己的魂魄,来与你相会?”
“你?----”
苏飞烨愕然地望着她,看着她凄楚绝望的眼神,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她深深地望着他,喃喃地念着首诗: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苏飞烨全身一震,这首李商隐的诗,是他上京赴考之时,她绣在锦帕上送与他的,原本是要他记住自己的相思之情,却不想,那一别,竟成了今生永诀,从此阴阳相隔,再不得相见。
而如今,这首诗,竟又从承平公主的口中吟出,她那楚楚可怜的神色,哀婉凄绝地眼神,都是那般的熟悉,熟悉得,竟让他有些害怕起来。
“你----你----你到底是谁?----”
她却并不回答,只是泪如雨下,轻声唱道: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小舞?”
苏飞烨又惊又喜,这曲子是他亲手所编,与寻常市井传唱的绝不相同,这世上,也只有她一人会唱,只是,眼前明明是截然不同地一个人,为何又会唱出他们当年的歌?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只是那双纤手,却无比的冰凉,她凄然一笑,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告诉他,是对是错,她已经分不清了,只是知道,不论哪种选择,自己都无法再与他在一起了。
“小舞!----”
苏飞烨无比肯定地叫出她的名字,纵然她不说,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袁不破看到她之后,会说是天意,为何一个素未谋面的公主会突然下嫁与他,这一年多来那么多点点滴滴,她曾经给他那么多的提示,他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根本不曾看到,他遍寻不到的人,他一生挚爱的人。就在身边。
他紧紧地抱住她,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再次不见了,激动得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舞小舞,真地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她轻轻摇着头,含泪偎依在他的怀中。汲取着他胸膛上的温暖,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一点点冷下去,仿佛生命也随之在点点滴滴地流逝着。
他低下头,细细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痕,仔细地看着她地眉,她的眼,她的每一分每一寸容颜,为何他没有早一点发现,她就在他的身边。纵使容貌不同,可那眼神那动作,那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对他地深情爱恋,分明只有她才会有的一切,他居然都错失了。
“小舞小舞,原来你一直在这里,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我真傻,我差点就要错过了你,以后----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
她苦笑了一下。却无法开口,只能靠在他地胸前,无声无息地落泪。
他吻去她脸上的泪水,那咸涩的泪水流入口中,让他感觉到她心底的哀伤,也不由得伤感起来,“小舞,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
他的话未说完,她已然凑上嘴来,堵住了他的双唇,那冰凉的唇瓣清新芳香,却带着种决绝地力量,让他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完成之前未做完地事。
看到她纤颈和肩头胸前地红色印记,他不由得想起方才发生地事情,难怪她会放弃一切矜持和尊严。想要唤醒他的意志。她做了那么多,他却懵懂不知。几乎要错过----
“小舞----”
叫着她地名字,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弃了,不要再错过这最美的时光,他飞快地解开了她的衣衫,再看到里面那鸳鸯戏水图案时,顿时恍然大悟,他这个傻瓜,竟然忘记了,这幅图,明明就是他当年为她所画的花样,她这般细细地用千针万线缝制了戴在身上,就是希望他能明白,而他,却像是完全瞎了眼一样,根本就忘记了这些。
她不言不语,双唇紧闭,任由他在身上施为,只是眼角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痴痴地看着他,念着他,这些时光里,最渴求的一刻,终于到来的时候,她却怎么也无法高兴起来。
因为,这片刻的欢娱,就如同那夜空里的烟花,璀璨过后,再无一息留存。
在他终于进入她地时候,她紧紧地抱着他,指甲几乎掐入了他的肉中,那种身心合一的战栗,那种极致的快感,犹如海浪一般,将她抛上一个又一个的高峰,却也冲刷着她的魂魄,一点一滴地,在战栗中破碎、消逝,再无可追……
“小舞----”
苏飞烨大喊着她的名字,用力地将她揽入怀中,将所有的激情喷射在她的身子里,感觉着她地颤抖和柔软,那种久违了的活力仿佛一下子重新注入他的体内,让他整个人如同重生一般,充满了希望。
“烨----”
她终于开口,低低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那一霎那,有一团小小的光球,闪烁着七彩的魂光,随着她的话语,从她的口中逸出,留恋地在他的身边盘旋了几圈,然后,化为万千光点,如同这世上最美地烟花----绽放,消散,再无声息。
“小舞----”
苏飞烨愕然地看着眼前地奇景,一种恐惧的感觉猛然袭上心头,再低头时,看到她依旧在自己怀中,只是,一双温柔含情地眼,悄然闭合,再也不能睁开,像从前那般,无时无刻,都在身后默默地看着他,守着他,等着他。
而如今,她好不容易让他认出了自己,好不容易能够再跟他在一起,却在他最开心最快活的时刻,再一次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
他抱着她渐渐冷却的身子,如冰似玉,忍不住仰天长啸了起来,悲苦哀号,胸膛里像是被人生生掏空了五脏六腑,空茫茫地痛,痛得无处躲避,无处隐藏。
“啊!----”
他如同疯了一般,抱着她痛呼了起来,直喊得声嘶力竭,双目眦裂,眼角流出的,尽是鲜红的血泪。
这一生,这一世,为何每一次,他都是错过。
难道是天意注定,故意在这般捉弄他、折磨他,非要在他最高兴最幸福的时候,给他最重的打击。
在他红袍加身三元及第的是,得知橙小舞嫁入君家。
在他终于找回自己最心爱的人,终于跟她在一起时,她却又飘然而逝,连一句话,都没留给他。
为什么,上天要这般折磨他们,让他们相遇相知相爱,却又不能相守,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还要给他最后如此惨烈的一击。
苏林一直在门外守候着,承平公主吩咐过,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可进去,他性子坚忍,原本就不是好奇之人,如此等了又等,不管里面什么声音,都不曾转过头看一眼,直到此时此刻,听到里面传来苏飞烨那般凄厉哀绝的长号,仿佛遭遇了人世间最痛的打击,那哀号声就连他听了,也不由得心中酸苦,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他这般痛苦。
只是莫名之间,随着里面那凄厉的哀号声,外面的天色也突然暗了下来,转眼之间,原本湛蓝的天空被浓密的乌云遮掩,滚滚乌云如同在宣纸上泼洒开来的墨汁,侵染开来,慢慢地朝着下面压去,云层之间,隐隐可见电闪雷鸣。
没等苏林反应过来,就见眼前一道闪电劈落下来,一声轰然巨响之后,他面前的岚宫竟然被天雷击中,屋顶上被炸开了一个硕大的洞,到处碎瓦飞溅,他一惊之下,也顾不得承平公主之前的吩咐了,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公主!驸马!小心----”
他刚冲进去看了一眼,就立刻呆住了。
原本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到处一片焦黑,天雷在大殿顶部劈开了一个大洞,炸得房中所有的陈设家俱成粉末,最可怕的是里面卧房之处,原本安放龙凤大床的地方,已然是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地上一个漆黑的深洞,根本不见了承平公主和苏飞烨。
他们两人是生是死,已无人知晓。
雷动岚宫,公主夫妻双双失踪,传到了皇帝那里,自然是震怒不已,苏林被下狱定罪,流放边疆,而之前御锦一案,却悄无声息,像是有人抹去了所有相关人的记忆,让他们再也想不起那金陵城里曾经富甲一方的君家,更想不起,这曾经发生过的传奇。
而承平公主所住的岚宫,从此再无人敢住,那一天的天雷之威,雷动九州,让所有人都震骇不已,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在那白昼雷劫之时,竟有人看到,有一颗极亮的星辰,从天空坠落,跌入凡尘,再不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