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饥饿的滋味,意外的美食
我是在雨声中醒来的。
时间应该是半夜,肚子有些饿。基找了一处火鸦聚集的洞穴栖身,此处聚集了因为成千上百而堪称可怕的鸟类。和一般鸟类听觉视觉上的敏锐不同,由于它们的火魔法属性和群居习性,它们渐渐弱化了感官,强健了翅膀了爪喙,每日早晨成千上百地掠出去觅食,黄昏同样地飞回来。
基对这里非常熟悉。火鸦都聚集在洞穴深处,而我们在错综复杂的洞穴的入口处,旁边的耳洞里占据了小小一角,蹑手蹑脚地收拾和休憩,成功地没有引起骚动。
托火鸦的福,此地附近没有大型的魔兽出没。
洞穴深处偶尔传来火鸦扑扇翅膀的声音,恍如书房窗外那些紫色的藤蔓上一捧捧嫩绿的叶子在午后迎风轻舞。
茨奥丁赫总是有很多艳阳天。而肖恩喜欢在那样的阳光里喝红茶,一边取笑我杯子里的葡萄汁,这种骚扰会一直持续到我抄坏卷轴。他会得意半天,然后再忙着安抚我。拿新鲜的小玩艺,不知从何处挖出来的半页一页的古籍。或者,如果前面这些都失效的话,就祭出杀手锏――他自己。
霎那间有丝幻觉,似乎一切就只是一场噩梦。我和肖恩依旧在书房的阳台上做爱,是长老们的“烟斗和拐杖”,不曾有人隐瞒,也不曾有人转身离开。
我猛然睁开眼睛,内心有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希望,希望看到卧室里熟悉的壁画。然而眼前一片漆黑,头顶想必是凸凹不平的冰冷岩石。有流动的空气刮入洞内,席卷着呼哨吹向深处。
基睡得很踏实,马克竖起一支耳朵听了听。我挠挠马克耳朵后面,它舒服地轻轻呼噜了一声。手里的毛长而细密,非常暖和,像是阅读室壁炉前的那圈沙发一般。
我没有遵守约定,十个委托只完成了九个,按照与肖恩在神前的赌咒,我要为之放弃我的姓氏。在这个仰望诸神的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将誓言视作儿戏,故而我现在的全名只是艾瑞克,不再是艾瑞克.伯顿.贝多尔纳特。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惋惜,我本就是贝多尔纳特的被驱逐者,何况对于这样的结局我并非毫无准备。
但是,内心却有着奇怪的恍惚,和空荡荡的茫然。
“艾瑞克。”
“嗯?”
基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坐起身,从背后抱住我,拿手指触了触我的脸颊,然后轻轻唤了一声马克。
马克舔了舔我的脸颊。
冰凉凉的湿润被粗糙的温热代替。
更多的冰凉滑落。
马克舔舔爪子,又舔了舔,回味了一下,歪歪脑袋,好奇地呼噜了一声。
基拍开马克的脑袋,把我转了个方向。
我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抓住他的肩,扣着他的腰背,然后,把马克尝过的东西全部抹到他的旧衬衫上。
“天快亮了。”
“雨还没有停,没法出去收集草药。”
“等雨小一些,我和马克出去看看。一天两顿……我们的食物只能支撑到明天中午。”
“这个季节,这一带的雨一般会下多久?”
“一天。最多两三天。你冷吗?”
“没有。”我只是饿。但是外面的雨正倾盆,无数的晶莹被云层抛弃,被风撕扯,坠落地面,激起绵绵不绝的噼噼啪啪。如此恶劣的天气,难道我得为了早餐去寻找那些躲在巢穴中睡觉的鸟兽?
“火鸦会在雨天出去吗?”
“会。”基应着,递过来水袋,“你想――”
“嗯,趁现在去采集火烬花。”
火烬花,在高温而难以见到阳光的地域所生长的植物,比如地下的熔岩洞,比如常年烟尘呛人的火山口。属于,非常珍贵的草药,也是火系法术高级增幅药剂的主料之一。
一口水刚刚抿入,恰好洞中开始骚动。火鸦们渐渐醒来,一只两只,而后是十只百只千只,接着,忽然间,光之神希普姆斯从天空中落下,无数的扑翅和不绝的鸣叫之间,数以千计的灼热生命扑向洞外。
基猛然拥抱住我,毫无疑问他非常紧张――身体绷紧,肌肉僵硬。
“怎么了?”被挤压在坚硬的洞壁和僵硬的人体之间实在不算什么美妙的体验。
“――嘘!”
灼热的气流随着火鸦群袭向两侧,热烫的灰尘随之飞扬――在这个潮湿的雨天里――我侧头将脸埋在基的肩窝,借他的衣物过滤呼吸必须的空气,没有再开口。
其实,群居的火鸦习惯跟着大队伍方向前进,对于路边弱小而少肉的食物很少感兴趣。这也是为什么此地如此贴近镇子,居民和火鸦之间却能相安无事的原因――火鸦更喜欢体型庞大而且富含元素的兽类,或者生长在火元素丰沛地区的大片食用植物,而不是人类或者他们的羊群和黑麦。
所以,基完全不必如临大敌。
有一只年轻的火鸦冒冒失失地撞到石壁上,昏死过去。
马克趴在石后,等大群火鸦过去后,兴奋地蹿了过去,一掌拍断了那只可怜的火鸦的脖子,喜滋滋叼着哪只可怜的鸟儿回来。
“马克!”基放开我,一阵呛咳,无奈又好笑,“它不能吃。”
“为什么不能?”感谢希普姆斯赐予的早餐。
“会引起腹泻。”
“将它的肉剔出来,和大量的黯墓苔藓一起煮,等到沉在水底的鸦肉浮上水面,就不会了。”我想起那个肖恩找来的那个红色皮肤的厨子。她来自大陆西南方遥远的弥冒斯,有着一大堆奇异的菜式,喜欢用蛋糕喂她的两个孩子,“口感有些像鱼肉,但是带了一些辣涩,如果再用蒜、盐和酸栗果酱烹饪,就会很鲜美。”
话音甫落,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一共三下。
停了停,又是一声。
火鸦洞穴的入口平坦,向山体内部地下的方向延伸,通向主洞穴。
“天哪,这里……装得下半个小镇。不,哦,装得下整个!”
前面,小溪一般蜿蜒的岩浆流交织成网,缓缓移动。灼热的火元素充斥其中,我能够轻易感应到它们的强大的力量。没有特殊的物品,我们在这样的环境中呆不了多久。
“有看到像灰烬一样忽明忽暗的花吗?植株大约膝盖那么高。”
“有,很多,就在前面不远。但是……”
“怎么?”
“隔了一条很宽的岩浆河。从这里过不去。”
我朝基扔了一个飞翔术。
“哦――!”
“去吧。”
“我的天!会忽然掉下来吗?”
我耸耸肩,午饭前应该不会,“要落地的时候,默想就可以了。”
“嘿,这听起来不错……哎哟!”
我承认,初次操纵飞翔术就飞跃岩浆流去岩石堆里采集火烬花,对于基而言麻烦了些。忍不住微笑,原地坐下。想了想,给远处的人添了一个烈焰环绕――这样,如果他不幸掉入岩浆,我有六吉里的时间想办法把他弄上来。
马克踱过来,舔我的脸,拱我的肩。
“你太重了。”
它立刻颓丧地趴到地上,委屈地呼噜起来。
“好吧。”其实对于风之神依拉瑞而言,马克和基同样娇小轻盈。
呼噜变得欢快,浮升过我的额头,而后急急忙忙朝基所在的方向去,换来一声绝望的叫喊,“噢,不,马克!”
――嘭!
近处的火烬花已经采完,他们寻觅着珍贵的植株往前,伴随着渐渐远去的嬉闹。
我遥遥听着,也听着周围洞壁上隐隐的回声。那样发自内心不需要理由的欢笑,离我很远。
很远很远。
拉出脖子上的挂件,抚摸着上面的花纹。不管如何,都无法改变了。我的血统。肖恩的血统。那宛如诅咒的第十笔委托。曾经以为足以成为停留的理由,那种愉悦和充实。
栩栩如生的绿色枝蔓,法杖和长剑,缠绕簇拥,宛如一体。
却并非真正一体。
我最后一次将家徽握在手心,全力扔向缓缓流淌的岩浆之河,而后,等待那远远的,轻微的一声“扑通”――相同的六十四分之一,和相仇的四分之一。我曾经的姓氏,我背负的一切,愿你们尽数归于熔化一切的希普姆斯之血!
七、遭遇战,及其难以被人察觉的潜在影响
“艾瑞克。”
“嗯?”竟然出神至失去对周围环境的警惕,实在不该。
“你不舒服吗?”基俯身,探过来查看我的体温。
“哦,没有。”我从出神的最后一丝恍惚中醒转,站起身来。坐得久了,腿部麻木,有些晕眩和失衡,“收获如何?”
“很不错。”基轻轻吁了口气,落在我额头上的手扶住我的小臂,“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来了。”
当然,飞翔术可不是人人都会的。
“我们最好出去,洞穴里的环境实在不适合久呆。”基欢欣的声音转为担忧,“你看上去有脱水的症状。”
脱水?
说实话我不确定,而在我验证之前,基已经放下另一只手拎着的火烬花,拦腰抱起我,放到了马克的背上,一拍马克的背,“走吧,马克。”
马克非常乐意回去,它大概想到了早上那只倒霉的火鸦,于是乐颠颠迈步小跑。
“嘿,等等我!”基俯身拎起那筐草药,在后面无奈笑道。
马克两只耳朵扑棱一竖,跑得更快了。
我被庞然大物的幼稚行为逗乐,于是替它挠了挠。说时迟那时快,内心的莞尔还没有来得及浮上唇角,右侧凭空冒出几不可闻的破空声,带着锋利的金属气息。我本能地俯身避向左边,同时开始凝集元素的力量。
基从身后撞上我,扑到地面,迅速滚到一边。耳边一声压抑的闷哼。
马克一霎那的怔愣,而后狂怒地咆哮,紧追着身边飞快掠过的什么东西而去。
“什么人?”挥出一个看不到的风之屏障环绕四周,我侧耳聆听。那是两个穿着皮靴的男子,他们佩戴的武器较轻,没有固定用的金属链。
“不认识。盗贼,流放者。”基没有放开我,跟着站起来,声音深处带着颤抖。
冒险者带来了繁荣,而小镇的治安并不足以管理如此庞大的人流。这样的地方,总是受那些有前科的亡命悍徒的喜爱。
“噢,一支木箭。”前方二十几步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另一个粗嘎的嗓音接口,重复着强调,“一支。”
“一筐火烬花。金币?”
“当然,当然,很多。”
后背隐约觉得湿热,那是基的血。他们老练而狡诈,说的倒也是事实。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基已经重伤,拖时间对于他们有利,马克经验不够丰富,固然能够自保,却不擅长追逐灵敏快速善于隐蔽的盗贼。而我,看不到。
身后呼吸的节奏渐渐急促浅短。我轻触基搭在弓上的箭杆,小心召唤火元素,使它们卷裹着箭杆凝聚。
不同于昨天射击时的自然和轻松,基屏住了呼吸。弓弦震动,低低的破空声疾射而去。与此同时,我令指尖熟悉的力量脱手而出。
马克的咆哮。箭矢带着风之爆裂的炸裂和呼啸。前方有咒骂和疾速奔跑的声音。
羽箭扣上弓,基再度拉开弦。
“让马克回来。”我低声道。夜歌之杖滑入左手,右手缓缓抬起,我开始下一个法术,“爆裂炽热的火之元素,听从吾令……”
身后左边有什么人从隐蔽的黑暗中蹿出,第三个流放者成功潜伏到了我们附近。可惜风之屏障阻碍了他的偷袭,赶回来的马克愤怒地人立,厚实的巴掌重重拍了过去。人体骨骼脆裂的声响,那个可怜的家伙猝不及防,在半空中飞旋着摔向他的同伴所在的方向。
“……以大地为凭,以此处为始,向前推进,席卷所有,吞噬一切阻挡者――烈焰之流!”灼热的力量在我手中汇聚,在我面前爆发,而后席卷向前。
带着风之爆裂的箭矢破空而出,基已经完全将体重交给了我,第三次张弦声缓缓响起。
他没有再发射箭矢,而是松弦,放下了长弓。
“艾瑞克……”
“怎么?”
“你的烈焰之流,充斥了整个洞穴。”
“这里的火元素实在太密集了。”
“是的……”
“基?”第一次杀人吗?
没有回答。
马克哀叫。
身后的身体软软滑倒。
基的伤很严重,右肺部从背后穿透。那个盗贼是用的匕首想必长而窄,还淬了毒。毒倒是平常而易解,可伤势非常麻烦。目前我们手头的草药,配合水系基础恢复法术纯净之泉,只能解除毒素和对创口做最基本的处理。高级的治疗法术不是我的擅长,回镇子请求帮助因为缺乏银币和对现在的基而言过于遥远的路途变得难以实现。
那么,唯一能够帮助基的只有……
“马克,好好守在这里,等我回来。”
扔出去的项链没有“扑”落入岩浆,也没有“当啷”落到地面,便只能是挂在植株的枝丫上了。我凭着对于火元素的感应向记忆中的地方走去。地面凹凸,免不了跌跌撞撞。有一次干脆被一块头盖骨绊倒――或许正是刚才那三个里面中的一个。
烈焰之毯席卷过的地方,植株大都被烧毁,砂石热烫烙人。我记得清楚,就在这附近,只是是要从一片高低不平的荒地中寻得一条小小的项链,谈何容易。
“你在找什么?”基说话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嘶响。
我跪着一寸寸摸索过去,同时尽可能平和地向不安份的伤患指出,“你该回去休息。”
“……这个吗?”右手被捉住,而后一条温凉坚硬的物体滑入掌心。
“是的。”大小形状没错,感应到的附魔法术也没有错,正是神殿赐予的大愈合术,“它怎么在你那里?”
“我想你或许只是……一时……”基跌坐,一阵咳嗽,空气中因此弥漫开血沫的味道,“一时……”
――冲动?想不开?
或许吧。
我没说什么,握住基的手,简短祷告后,发动了其上的大愈合术。
“艾瑞克?”基显然非常惊讶,“我,嗯,好多了……我想,我没事了。”
“马克呢?”我一直听到它委屈的呼噜,不过既然它有精力为基焦灼,我刚才也就没有管它。
“它没事。爪子烫伤了一点。”基敲敲一旁的大家伙,“鲁莽的孩子。”
马克凑过来,到处乱蹭,带着满身的皮毛焦臭,讨好而委屈地呼噜。
我揪揪它的耳朵,而后,犹豫了一会,将项链放入衣袋。
火烬花的收获不错。莫明其妙的遭遇战之后,我们的运气似乎好起来。此地的森林中当然找不到蒜和酸栗果酱,好在到处都是新鲜的野果和草药。它们虽不足以充饥,凑一点调味品还是没有问题的。
基和马克在洞穴入口最狭窄的地方卡上了一根木柱。火鸦们不太适应,每次进出都会有冒失的家伙撞上去。好运的扑跌到地上,晕眩一会,重新鼓扇着翅膀飞走了。没能在大群火鸦出洞的一小会时间内醒过来的那些,自然就被马克一掌一个轻松解决。当然,也曾经有那么一只,在巨爪袭上脖子的前一瞬醒来,尖叫着对唬了一跳的马克喷出一个火球。
基的弓和箭不是摆设的。
雨果然很快就停了。白天出去采集草药,夜晚依旧睡在鸦穴的耳洞里。基的烹饪手艺马马虎虎,但是马克和我都很卖面子――其实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就像因为之前,明知有大群火鸦,我们并不曾考虑将它们作为食物。因为它们的群居性,我和基没法单独袭击一只而不惊动其余的。如果不是年轻的火鸦和狭窄的洞口那个骤然的转弯,我想我不得不去招惹那些麻烦的强大鸟兽――在我尚未适应失明的时候。
“大半指厚的薄片,浸过果汁,串烤,然后?”
“趁热再抹一遍上汁液。”
火堆噼啪作响,森林深处远远传来低低的吼声,叶丛和枝条沙沙摇曳。一点点火元素,一点点风元素,一点点水元素,我控制着它们在掌心构建一个三种成分的小型循环。这是少有人能够玩得了的小游戏,也是我所坚持的日常练习。
马克忙着消灭一旁的那堆肉,那是些和着黯墓苔藓煮熟了却没有仔细烹饪过的。它的速度很快,在吞下一半之后才渐渐慢下来。
“阿――!”基倒吸了口气。
“怎么了?”作为一个熟练的猎人被火堆烫伤实在不正常。
“唔……”拨弄火堆、从支架上取下东西时烤得焦干的木条之间的摩擦声,佐料涂刷在滚烫的肉类上激发出滋滋作响的香气,唯独没有回答。过了不一会会,一根沉甸甸的树枝稳稳递到右手中。
我放弃询问,挥散指尖凝聚的元素,小心拿稳那削去了皮变得滑溜溜的木条,然后摸索着捏住一块,扯下来,送入口中,手指上因此沾满了油和果汁。
热得微微发烫,依旧有些涩,不过肉质的鲜美和果汁新鲜的酸甜盖过一切。
“马克!”基转身去够一边晾着的鸦肉,愕然。
“它已经解决一半了。”我没有幸灾乐祸,真的没有。
基用一种莫可奈何的叹息默许了马克的行为。
“其实那样的肉在热乎乎的时候并不那么涩。”
马克呼噜着表示赞同,凑向我,舔了舔我的手,然后用它带着肉刺的舌头飞快地舔走了那串肉最上面的那一片。我忍不住痒痒得微笑,加上手中食物的份量远远超过我的预期,也就没有阻止它。
“只有在不那么饥饿的时候才会去计较食物的味道。”
“它明明喜欢你手中那样的。”
“没有谁能保证足够的耐心能够等到预期中的结果。它的本能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面前的食物变成肚子里的。说起来――”我压低兜帽掩去不怀好意的笑,“它好像正在等待它剩下的那部分晚餐。”
马克催促着蹭了蹭基,回头又从我这里舔走一片。
“……知道了。”基认命地开始忙碌,“好了,马克,你的在这里。”
马克侧头舔舔我的手,低低地呼噜。虽然看不到,但是我知道它在看着我,用一种讨好的、委屈的、“我知道你比那个家伙善良”的目光。
我正为自己对基的促狭隐隐觉得奇怪,加上本人向来从善如流,所以将手里的烤肉向马克那边伸了过去。
“嘿,马克!”基扯扯马克圆圆的短尾巴以示警告。
我身边的庞然大物受惊,叼着到嘴的美味呜呜着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倒。被波及的小灌木丛繁多的细枝纷纷折断,发出一阵脆响。
――不错的佐餐音乐。
八、所失所逝
清晨,我和被基勒令来“保护”我的马克在树丛后面闲坐,基则忙着收拾行李。
基已经能够独立制作冒险者们常用的五种药物――处理伤口通用的“曼尼娜之泪”,帮助睡眠和法力凝聚的“星辰的光沫”,有助于解除疲劳的巴尔巴得恢复剂,俗称“旅行者的点心”;令人精神亢奋瞬间爆发出强大潜力的“血线豹之祭”,以及能够抑制或缓解常见普通毒素的“清洁之触”。也就是说,基完全能够仰仗药物制作和他对本地森林的熟悉支撑过这段冒险者大量涌入的特殊时期――如果他足够勤快并且不是太倒霉的话,应该还能积攒一小笔财富。而我,不想在此期间留在这个麻烦丛生的地方。尤其是,照目前的情况下去,这个小镇很有可能招惹来我尚不愿意见到的那些人。
今天就回镇子,而今天之后,我该去哪里呢?
广袤的大陆,曾经到过的那么地方,竟然并无某一处令我特别眷恋。至于富有挑战和危险的偏僻地带,现在的我尚不合适进入。
“艾瑞克。”
“怎么了?”基匆匆跑到树丛前,我慌忙伸手,马克将它的大脑袋凑过来,让我够到它,而后领着我朝右边拐去。
“山坡下方有六个人朝这边来,快到鸣碧石那边的溪口了。先遣职业组成的小分队,两种徽章,还有几个没有佩戴的。推算起来,总共应该在四五十人左右。”
“这儿并非森林的深处。”我跟着马克走,地面虽然不算平坦,好在脚下的矮灌木都已经被体贴的庞然大物用爪子拍扁,“没有什么魔兽强大到需要出动五十人的合作冒险队伍。”
“……有。”
“你是说?”
“火鸦,洞穴里的火鸦。”基一边结论一边伸过手来,“去他们那里碰碰运气吗?”
“前几天里采集的草药足够回镇上换取一小笔款子。”实在懒得和人打不必要的交道,如果他们同样为火烬花而来那就更容易出状况,“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吧?”
“嗯,全在这里了。”基拎起脚边沉甸甸的行囊,马克凑过去示意基把东西交给它,“也对,的确该早点回去。马克,我们这边走。”
仰仗于基对附近的熟悉,我们避开了那些冒险者绕路赶回小镇。我一直思考着接下来的去向,路途因此而变得短暂。马克背着行李和我,一路小跑,基没有喝止它,相反,他跑到前面,而后恶作剧地喊了一声,“马克,你好!”
马克闻声,反射性举起一只爪子打招呼。我在它背上一个趔趄,差点摔下来。
“基!”我因为被迫中止思考而恼火。
一阵大笑。
马克小心翼翼地放下爪子,若无其事地往前继续赶路。
我们在将近中午的时候回到了镇子,基在冒险公会门口匆忙贱卖掉一小部分药品,拉着我直奔杂货铺。我并不认为有必要如此,但是基的急切令人觉得生气勃勃,加上让人不忍心拒绝的善意,所以我选择了保持沉默。
“古尔斯大叔!”基几乎撞进门扇虚掩的铺子,“是我们。”
沉重的木门隔绝了内外的气流,杂货店铺内的温度依旧比外面街上的低,空气中有着保存物品用的干草陈年的霉味。
“阿哈,欢迎。”烟斗有节奏地在柜台上磕了两下,一小撮烟灰簌簌落下,“那么,我年轻的冒险者,你在出去和进来的短短几天内,弄到足够的银币了吗?”
“是的,在这里。”基的声音轻快,掏出六个银币放到柜台上,然后又加了一个,“这是利息。”
“见鬼……我是说真高兴你们能够再来……”
“好了,古尔斯大叔,先把典当的货物拿出来吧。”
“现在的年轻人,总是风风火火,性子太急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接过那块石头,惊讶于随之而来的喜悦,却在手指抚过一遍后沉下心,“这不是我们典押的那一颗。”
“你在怀疑我的信誉?孩子,去镇子上问问……”
“我记得我告诉过您,我在它上面留下了‘凯恩的印章’。”我打断了他的话。
“当然,当然,难道你以为我没有听说过‘凯恩的印章’吗?不过一个冒险者都会的小把戏……”
将手指搭上柜台,我默默抹开一层细砂。
“您将它卖给了一个路过此地的旧货商人。”溯源术使柜台忠诚而毫无隐瞒地“告诉”我它“看到”的一切。“他在选看您的货物时发现了它,声称他的一个老主顾有收集这种石头的嗜好。他的帽檐压过鼻尖,留着灰白的大胡子,褐色的斗篷拖到了地上。”
“你、你……胡说!”
“您趁机要价十个金币。最后他为此付了两个金币七十八个银币,外加四十七个铜币。”
“你……你不可能知道……”
“艾瑞克?”
一双手覆上我的,带着熟悉的温度和粗糙,接下去又试探着将我整个人扣住。
我惊觉自己已经将夜歌之杖召唤出来,店铺里早已陷入了可怕的寂静,古尔斯瘫在他的靠椅上惊怖地喘息,高度凝聚的火元素在凝固的空气中隐隐约约噼啪作响。
“艾瑞克,镇静一点。”基轻声道,顿了顿,迟疑着加了一句,“我们可以让他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