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讲到屠金和叶林完成了石蹇交给的差事,偷空在鄂州城内闲逛,恰好遇着一帮地痞流氓在强抢民女,刚欲出手却见得一背枪的神秘年轻男子出现,竟是引得一场血腥。之后,屠金和叶林来的小酒馆内喝酒说话,却是阴差阳错的引出一件震惊临近数州县的大事来。中秋之后,屠金等人辞别崔家父子,起身赶回襄阳。
乾道七年九月二十四,屠金等人在襄阳城外遇到出迎的时蹇等人,众人一番寒暄,屠金尚未及说起鄂州之事,时蹇便将众人引进城,一席洗尘酒宴直到夜深才散了去。
次日清晨,屠金尚未起床,门外便响起一阵敲门声,并传来叶林的声音道:“快起床,韩兄来了。”屠金一听,知是韩齐来了,连忙应了一声起来梳洗一番,这才出得门来,径直到楼下寻叶林和韩齐两个。刚下楼梯便见韩齐笑盈盈的走上前来道:“真是惭愧之至,昨日二位兄弟回来,也不曾相迎,今日特来致歉,做个东家。”屠金连忙笑着道:“韩兄这是哪里话,我兄弟二人也正琢磨着作个东道,请韩兄喝杯水酒,正愁韩兄公务繁忙呢,不想你却自个儿来了。”
韩齐听了也是笑道:“我们在衙门当差,为朝廷办事,自是应当尽心尽力,怠慢之处还望二位兄弟原谅则个。”听得韩齐一番话,屠金和叶林均是连忙说了些场面话,于是一行三人径直到了襄阳城里最有名的酒楼——笑琼楼。待到三人要了酒菜坐定,韩齐先是问了些鄂州之行的事情,不外乎都是些顺不顺利啊,有没有出什么意外之类的话,叶林更是讲得兴致勃勃,说到二人打赌引得一众人等均是仰头望天时,三人又是一番大笑。笑住之后韩齐更是说道:“此时我已听闻,相传却是活灵活现的,连那龙长什么模样都有板有眼的,我本还想问你们可曾见到呢,哪晓得你们竟是这始作俑者,那传言更是子虚乌有之事,实在是荒唐。实在荒唐!”
叶林一听连韩齐都知道这事,不禁笑着说道:“昨日时大哥也这般说了,我们还道是他哄我们开心来着。”韩齐一听,笑道:“这可假不了,现在几乎都在襄阳城传遍了。更有甚者说天现异像,是什么天下哗变,真龙现世的征兆。”说道后面,韩齐不禁小了声音,怕是被外人听见一般。屠金和叶林听到这里,不禁相互望了一眼,不禁感叹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就连荒唐人做的荒唐事居然都能传得如此神乎。最后说到那黄万泉之事,韩齐也是听得兴起,不住的问这问那,可是屠金和叶林也不能说得明白,最后韩齐沉思了一会儿之后道:“你们可记得在你们出行之前之事?”
屠金和叶林也不知道韩齐说的是什么事,只得摇摇头,韩齐见状也是知道自己没将事情说得明白,何况他们又不是官门众人,自是不了解的,于是便将事情的原委一一说了。道:“那日我邀二位兄弟喝酒,还有时兄也在,后来匆匆离去……”听到这里屠金和叶林均是想起那日之事,不禁点了点头。“那日若不是出了命案,我也不会先行走了。”韩齐望了二人一眼接着道:“上城齐家遭劫,钱财被贼人一扫而空,齐家少爷也是七窍流血而亡。我去现场仔细查探,并未发现有任何的蛛丝马迹,仵作验尸后说那齐家少爷也不是中毒而亡,只是他全身经脉断裂,显示被人用什么手法生生震死的,这一切均表明并不是一般蟊贼能办得到的。后来又仔细询问了齐家众人之后,才得知齐家少爷在事发前日看上了一卖艺的年轻女子,并将那女子和她的父亲一道抢进府内,出事之后那卖艺父女便不见了,我猜想定是那卖艺父女下的手,可是整个襄阳城几乎都翻便了却是寻不着那卖艺父女的踪迹。”听到这里,屠金不禁问道:“韩兄是怀疑那在鄂州城卖艺的父女?”
韩齐叹了口气道:“这天下之大,远远不是我们能知晓的,更何况天下百姓何止千万,为生活所迫而走街串巷的又何其多。”韩齐的言下之意屠金和叶林均是明白的,想想那鄂州城卖艺父女若真是有这般手段,也不会任人欺辱了,那齐家之事兴许也是有外人出手所致。这时叶林突然问道:“会不会是那青年男子?”此话一处,屠金和韩齐均是相互望了一眼,若说是青年男子的话,兴许还有可能,这瞧那黄万泉那般身手遇着他都像是见了催命阎王一般,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而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风格也与之吻合,何况心狠手辣这一条也是能对上号,一时众人皆沉默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齐故意咳嗽了一声,笑着道:“不提了。你们瞧我这人,哎,真是……原本说请二位兄弟好生喝酒,不谈公事的,不想却是忘了。自罚一杯!”说完顾自吃了一杯,屠金和叶林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也是笑着邀酒。这日阴郁,也不是很热,确是喝酒聊天的好日子。众人正喝着酒,屠金听得店小二热情的引着一个人上来,不禁侧目望去,却是那在兴元府见过的沈羽,不想他也到了襄阳。这时韩齐也是注意到了屠金的举动,也朝着楼梯口看去,一见是沈羽,连忙招呼道:“沈兄,这里来!”
沈羽听得有人招呼,也是举目望过来,一见是韩齐,连忙辞了店小二,大笑道:“原来是韩兄。”径直走了过来,边走边看了看屠金和叶林几眼,确是觉得几分面善,却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待沈羽走近,屠金和叶林也是陪着韩齐一道站了起来相迎,众人坐定,韩齐和沈羽客套了几句便介绍几人道:“这二位是我新结交的两位兄弟,他是屠金,他是叶林,这位是沈羽沈公子。”沈羽听了介绍,冲着屠金和叶林拱手道:“原来是屠兄弟和叶兄弟,不过……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屠金一听,连忙道:“我们在兴元府见过,月前在鄂州城也见过一面,只是沈公子不曾见到我们。”
沈羽一听连忙致歉道:“怪只怪小弟有眼无珠,还请二位兄弟原谅才是。”叶林听了,也没理会这里,唐突的问道:“与你一道的陆姑娘呢?”韩齐一听,吃惊的望了望叶林又望了望沈羽道:“你们早就认识啊?”沈羽冲着韩齐做了个很无辜的表情,他也不知道这叶林怎么会知道陆清寒的事,这时叶林也是察觉到自己失礼了,连忙道:“韩兄误会了,只是当时沈公子与那陆姑娘行脚吃酒,碰巧被我听在耳朵里罢了,说来更是惭愧!”沈羽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也是大笑道:“哈哈哈哈,叶兄弟过谦了,怪也只能怪沈某当日与清寒失了礼数。”韩齐见沈羽和叶林两人一来一回的说个没完,便打住二人道:“算了算了,怪只怪我韩齐当日没在兴元府给各位引见。”韩齐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大笑开来,好不愉快。
席间,众人又是说起“神龙摆尾”的趣事来,又是大笑不止,沈羽止住笑道:“原来是你们二位作的怪啊,清寒事后还怨我说只顾吃茶了,连那般盛事都没见着。”屠金听了之后又是乐着致歉道:“都怪小弟二人一时兴起,竟给沈兄惹了一身祸事。”沈羽笑了笑道:“这也怪不得屠兄弟你们,人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便是这个理了,若单单你二人如是说了,也不致这般哗然。至于祸事之说嘛,更是说不上了。”韩齐听了,连忙开玩笑道:“沈兄这祸事可不浅哦,红颜可待,红颜可待啊。”沈羽一听,笑道:“韩兄你……”韩齐连忙止住沈羽的话头,道:“喝酒喝酒。”众人大笑着举杯,畅饮开来。
酒过三巡,韩齐冲着沈羽问道:“沈兄行足这些年,可有什么奇闻异事,说来听听。”沈羽听后说道:“说来惭愧,走了这么多年,沈某竟未走出这个圈子。无外乎是对我南朝山河湖泊,风土人情略增长了些见识而已,更壮阔的山河却是未能踏足啊。”韩齐听了之后也是稍显失落的说道:“小弟还企盼着能像沈兄一般自由自在,闲情逸致、吟诗作对、展望大好河山,只可惜有差事在身,身不由己的偏安一隅,也不知道这念头要何年何月才能实现。”沈羽听后谦虚了几句,也是有些义愤填膺的说道:“想祖上游历百川,足迹所及岂是我沈羽所能企及的,观之所作我大宋山河图鉴,是何等浩瀚辽阔,而今却只能在这半壁江山里盲人摸象,实在惭愧,惭愧之至啊!”
韩齐听得沈羽此言,不禁瞄了一下四下,尚好无人注目,这才放下心来,对沈羽说道:“沈兄,小声一点。”沈羽听了却显得很愤怒的说道:“怕什么。韩兄,想你也是忠良之后,何故这般畏首畏尾?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人人都如你这般胆小怯事,那山河何日能复、耻辱何时能雪,还要不要复、要不要雪?”韩齐一听也是针锋相对道:“顺天者倡,逆天者亡。大家头顶昭昭玄日,自有明断!”沈羽端起一杯酒喝了,望了望韩齐,道:“昭昭玄日?请教韩兄,岳武穆头顶可有昭昭玄日,令祖上可有昭昭玄日?金人抢占我大宋河山,烧杀戮虐之时,那昭昭玄日在什么地方?千里白骨、万里饿殍,那昭昭玄日又在哪里?”韩齐见沈羽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不成样子,他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些,可是……于是连忙打断沈羽道:“公道自在人心。”
“好一个公道自在人心!”沈羽望了韩齐一眼,他与韩齐相交数年,也是知道韩齐也是一个有气骨的人,但是没想到现在竟变成这个样子。这时,屠金见韩齐和沈羽说得僵了,连忙打圆场道:“两位都不必争了,你我平民百姓说这些有什么用?”可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羽和韩齐听了屠金这话,竟都想到一处去了。若要改变,就必须得有力,必须得有足够立得住脚、行得过硬的权势、财富、更得万众一心,寻常百姓却是做不到的,然而……韩齐和沈羽对望了一眼,放眼南庭,奸佞当道,均是一副偏安一隅得过且过的嘴脸,哪还有几人能铭记着靖康之耻,哪还有几人在期待着王师北进,忠肝义胆之辈早就被排挤殆尽,死的死、隐的隐,更多的却是心灰意冷、壮志未酬。
见得韩齐和沈羽二人停止了争辩,叶林早就感到他们的说话简直无聊之极,可是苦于一直插不上嘴,此时才道:“连岳相公都那般下场,你们就少操这份闲心了。”沈羽听了叶林的话后,转头去望着叶林道:“光复河山,匹夫有责。”叶林见得他眼神中那种凌厉的感觉,竟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但是他还是毫不退缩的说道:“我本来就没有说错嘛,不是吗?岳武穆是何等英武忠胆,最后怎样,还不是举家遭戮?还有韩大哥,想他祖上通义郡王良臣公,一生戎马、立下赫赫战功,最后又怎样?还不是引咎辞职,何错之有,何咎可引?还有信叔公,‘赤心报国,誓杀金贼’与那‘精忠报国’岳武穆有何区别,到头来还不是死于非命?还有汪若海汪大人、赵尊赵将军与耿训、韩直、许清、阎充和义军曹成等将军,最后的结局又是怎样?他们不是为了精忠报国而去的吗,他们不是为了赤心报国而去的吗?一腔热血都洒了,忠胆头颅都抛了,可是国又给了他们什么?是阴谋迫害,是满门抄斩!”
说到最后叶林竟像是要哭出来了,屠金听了叶林一番话,与韩齐和沈羽一样惊讶,小林子何时知道这么多的,以前怎么没听他说过?“小林子,你……”屠金惊讶的望着叶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叶林说完,也不理会其余三人,顾自跑了,屠金在他身后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屠金无奈的转过来,本想笑一笑冲淡沉郁的气氛,但是见得韩齐和沈羽均是一脸沉重,却哪能笑得出来。三人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闷酒,谁也没有说话,屠金只是闷、想知道叶林此时到什么地方去了而已,而韩齐和沈羽则是心事重重。
天色越加阴郁,竟是要下雨一般,屠金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知道那只是一片乌云蔽日而已。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羽咳嗽了一声,引得韩齐和屠金一齐注目过去,沈羽也是望了二人一眼后说道:“叶兄弟说的没错,举国上下,除了与狐鼠之辈同流合污便是置身事外,明哲保身。”韩齐听了沈羽这话,望了沈羽一眼,端起一杯酒喝了,若有所失的说道:“人生苦短,功名利禄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却总是有人看不透。”沈羽望了望韩齐,良久之后正言道:“韩兄,小弟在此有个疑问不解。”韩齐望了望沈羽道:“但说无妨。”
“倘若青天白日,我只是打个比方。倘若是咱们头顶是青天白日,韩兄是继续明哲保身还是舍生取义?”沈羽一字一句的说了,韩齐听了,愣愣的望着沈羽,没有说话。沈羽又把目光转向屠金,问道:“屠兄弟,你呢?”屠金自是没考虑到什么家国大义,他只要自己过得好过得舒坦,自己身边的朋友过得好就行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韩齐却说话了道:“诚如沈兄所言,我韩某人的血定要撒在金国人的身上。”沈羽一听,一只手重重的搭在韩齐的肩上,端起酒敬了一杯道:“好男儿!好兄弟!”韩齐望了望沈羽,又想了想,他虽是喝得有些多了,但头脑还是清醒的,不禁脸上显出惊讶之色道:“你……”
沈羽见状,一把按下韩齐的话头道:“韩兄勿要忘了家叔,我定是知道分寸的。”韩齐一想,只要有沈太常卿在,沈羽这家伙定是不敢胡来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沈羽和韩齐的口舌之争总算告了段落,屠金刚想呼出一口闷气,突然发现沈羽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不禁有种不好的感觉。只听得沈羽道:“屠兄弟,你呢,你怎么想的?”屠金望着沈羽,沉吟了片刻后道:“我也不知道,难道除了你杀过去我杀过来便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其实……我说了沈兄可能不乐意,但是金国人也是人,宋朝人也是人,大家和和气气的可不更好吗?”
沈羽一听,立即反驳道:“可是金国人不给咱们做人的机会。”屠金一听,也是针锋相对的说道:“我们连做人的机会都不能把握吗,为什么要金国人给?何况,我们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沈羽听得屠金此言便知道屠金阅历尚浅,便道:“对,我们是活得好好的,可你知道在金国境内的百姓是怎么过得吗?男子不及十三岁便被抓了丁,送上战场;女子年轻一些、长得俊俏一点的被富贵人家抢走,为奴为婢为侍妾,其余的统统收入军营当营伎;老弱病残者无人赡养,无垠肥土化作荒野,冻骨饿殍横尸千里。他们都是我们的血肉同胞,我们苟且偷生便是用他们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换来的,你觉得这种日子能过得安心吗?与其说我们做人的机会是金国人给的,还不如说是我们出卖自己的血肉同胞和无数人的血汗换来的。每年那几十万绢、数十万金银,你知道有多少人为此付出了辛劳吗?”
沈羽说完,韩齐和屠金均是默不作声,韩齐顾自埋首沉思,而屠金则是心中思量: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还有小林子说的那些,也都是真的吗?但是想想,这一切又与自己有什么相干?
见得屠金与韩齐沉默不语,沈羽不禁有感而发,大声吟唱道:一世功名一世冤,龙城飞将了尘谙。
兵戈不及洛阳纸,奴颜媚骨遮云天。
千里冰封淮水寒,无路无树无人烟。
怒问青天今几许,半壁江河半壁山!”
不知沈羽的雄心壮志只限于言辞还是会付诸行动,他又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屠金和叶林会不会也随之一起将国仇家恨放在心中,屠、叶二人在之后的日子里又会有怎样际遇,韩齐口中的命案又是怎么一回事,屠金等人在鄂州城见得的那双父女是否和在襄阳城内制造命案的父女是同一拨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