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讲到屠金拿了全中道给的名帖和书信去找伊虎,寻求伊虎的帮助,不料却是见得焦一鸣和伊虎在客栈内闹得不愉快。所幸这二人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是草草收场了事,屠金这才凑上去将全中道之事说了,伊虎思虑之后将自己的腰牌解了下来给屠金,全中道和屠金二人这才得以出得颍州城。
暮色蔼蔼,风雪连天。出了城门,旷野里的风更大了,直刮起阵阵雪片打在屠金的脸上。一路上,二人无语,只听得呼呼的风声夹杂着簌簌的雪片飞舞的声音,走得不到一个时辰,天色便已经漆黑。
二人此次出的是南门,却只有一条官道往西直通下蔡,途经庸守,而这一路上也没有村舍可以落脚,故而此时尽管是夜色凄迷,屠金依旧是驾着马车在荒野中缓慢而行。荒野之中,了无人迹,积雪更是厚得吓人,刚出城时还不觉得,待走到这荒山野岭的时候,屠金才发现根本无法在驾着马车前行。
就不说那积雪竟似有四尺来厚,快要漫过马腿,车轮陷在积雪中更是欲拔不能,单说在这夜色当中放眼看去,只见四野一片平地,偶尔才能见得几丛高处积雪的灌木,以及远远地立在黑暗中的群山,根本辨不清方向。屠金驾着马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了一会儿之后,终是忍不住扭头向马车里的全中道说了状况。
此时的全中道正发着高烧,又与冰凉的死尸同坐一车,加之车帘重压,车内气息不是很畅,尸气与疾病更是让他昏昏欲睡、头昏脑胀,难受异常。屠金几次停马推车他竟也毫无知觉,直到此时在迷糊中听得屠金说再也走不动了,脑子里惊了一下,打起精神撩起车帘,正好迎来一阵寒风,险些将他又刮倒在马车上。
屠金听得动静,又见全中道起身出来,而且在全中道撩起车帘之后更是嗅到一股浓烈的尸气,不禁皱了皱眉,将全中道扶在自己身旁坐下。全中道此时已是虚弱无力,一屁股坐在屠金旁边,歇了一会儿之后才缓过一口气来。
尽管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但在积雪反映出来的微弱亮色中,屠金瞧得全中道眼窝深陷、气虚息喘、嘴唇干裂、脸盘上的更是皮肉松垮,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不禁询问道:“元良哥哥,你可还好?”
全中道本来已是昏昏欲睡,但被这寒风一激,也是回复了几分心神,听得屠金问话,攒了一口气,病怏怏的答道:“无妨。”
屠金听得全中道有气无力的口气,加之他那副模样,心想这若都算无妨,那天底下便再没病痛之说了。但屠金知道全中道是怕他忧心,也没与全中道较真儿,于是又问道:“元良哥哥,咱们今夜恐是无法再走下去了。这积雪竟有四尺来厚,牲口早已不行了,而且……你瞧,这四野里竟是一个模样,根本寻着路途。”
全中道听了屠金的话,也是无力的抬起耷拉着的脑袋,往四下瞧了瞧,而后指了指远处黑黝黝的一群山脉,让屠金朝着他所指的方向驶过去。原来,屠金虽是不认识路径,但全中道毕竟在这罗山县做了好些年县令,更是在曲宕和别山做过事,故而对这一带还是有些熟悉。而且此时二人已是走错了路径,原本二人是打算径直到下蔡,屠金再寻个渡口过江,而全中道则先寻个郎中吃上几喂药,而后另行雇辆马车运着妻女的尸身回归故里。不想在这黑夜当中,人马皆是不习路径,竟然走到了别山县境内,离淮水更近,却较下蔡更远了几分,而方才全中道所指的便是别山县借此得名的前、后别山群峦。
虽然别山属下县,但人丁很是集中,沿着别山、庸守的官道密布,直达下蔡,而后往北通曲宕、罗山、颍上,往东直达汝阴、阿苏、沈丘。别山之下已是属蔡州境地,现已由完颜云宣所领的山东西路军,又名锐鹰军布防,除去军丁,已是鲜有人烟。故而此时全中道才让屠金朝着前、后别山驶去,因为别山县城便建在前、后别山之间,而别山县臣孙鼎与全中道交好,兴许能在那里寻个栖身之所。
虽然全中道没有想过去寻孙鼎相助,但毕竟到了别山县城,寻个落脚点那该不在话下。尽管全中道想得颇为周全,但他哪想到自己此时的神智已是不清,在屠金面前的并非前、后别山,而是与前后别山同样有名的大小子母山,这一路,注定又要生出许多枝节,因为在大小子母山中驻扎着一群豺狼之辈——子母山幽泉寨众人。
屠金听得全中道如此说了,心中虽是不想再生枝节,早日回到军营复命,但瞧这情形,全中道恐是受不住的,也只能是遵了全中道的吩咐,赶了马车边朝着大小子母山而去。话说这大小子母山,母山在外,环抱子山于内,其间唯有一条山道穿过母山,绕子山而过,且这里山势险峻,通途甚少,是个易守难攻之地。早在乾道三年,这里便被一群抗金义士占领,为首者是诨名游云龙马跃的江湖侠客。这么些年来,金军多次剿杀均是以失败告终,未能动得其分毫,然而当地政要为了昭示功绩,未敢如实上报,就连平日里幽泉寨众人的滋扰也都照了各种理由给遮掩了过去。为了掩饰这档事情,别山县的前任知县更是将这大小子母山附近为数不多的居民统统赶进了子母山中,故而鲜有人知道这子母山中的情况。
屠金赶着马车又是走了一阵,尽管是天色漆黑,但他还是发现有些不对,挡在自己面前的群山怎么有些眼熟呢?原来屠金在到颍州城之前,是下蔡自津涎渡上岸,绕行下蔡而去的颍州城,而这子母山恰好被屠金远远的见过,此时才有眼熟的感觉。而且当时屠金也是问过船公,一路去颍州要过些什么山、走些什么路、过些什么桥,当时那船公也是说的仔细,屠金猛然间便想起此时在自己面前的山峦并非什么前别山、后别山,而是大小子母山。
惊觉之下,屠金赶忙唤醒坐在身旁的全中道,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全中道此刻已是昏沉难当,抬头仔细辨了辨,确实非是大小别山,正欲说点什么,突然听得前面黑暗中传来一阵威武铃的声响。屠金听在耳里,却是惊在心中,难道这是遇上了响马?此时的全中道也是这般想法,自古响马均是盗贼流匪的代名词,只因人人马前挂着威武铃,赶起路来叮当直响而得名。也有说是响马一词的来源是由贼寇们行动之前所施放的响箭,但无论响马一词的来由如何,在世人眼中,响马的到来便是灾祸的临头,屠金和全中道二人怎能不惊。
在这如此深夜,也不知道除了正面而来的响马,也不知道四周有无埋伏,更是不敢乱冲乱窜。于是屠金停马住步,看着远处渐渐的奔来数十骑,那清脆的威武铃更是响得厉害,听得屠金心中冰凉一片。瞧这个阵势,今日算是交代在这里了,求只求他们只求钱财,不要拿走自己怀中的密函。想到这里,屠金便如此如此给全中道低声说了,全中道现在是毫无还手之力,一心想的便是运送自己妻女的尸身回到故里安葬,故而也是返身进了车内将一干值钱的物件都整理了出来。
全中道整理一干细软的时候,屠金也是没有歇着,他也是拿起自己的包袱,将珠花翻在了面上,又是怀里密函取来塞进靴子里,等着那队响马的到来。不多时,那队响马便来得跟前,全中道也是自马车里出来,站在屠金身旁愣愣的望着那队响马。这时,响马队伍在屠金马车前数丈之外停住,自队里出来一骑,拍马走到近前,扬声问道:“什么人?”
屠金没想到这人并没有一上来便让他们交出钱财,虽是有些意外,但还暗自是清了清喉咙刚想说话,全中道却是抢先答道:“我们兄弟二人,刚自颍州城来,连夜赶往故里,好安葬亲人。途经宝地,多有打扰,这点小意思还……还请笑纳。还望众好汉放我们二人通行,他日有缘,再行谢过。”全中道说完便将手中的一个包袱朝着那响马抛了过去。
黑暗中,屠金见得那响马在接了包袱之后,又是瞄了他和全中道一眼,转身朝着队里走去。远远的听得那群响马中传来一阵私语,而后先前那响马又是扭转马头而来,问道:“马车上可是两具女尸?”
屠金闻言,望了一眼全中道,只见全中道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照实讲了。熟料那响马在听闻全中道的话后,又是问道:“敢问,哪位是全先生?”
屠金和全中道听得那响马这般客气,一下子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更被这响马的话惊得一愣一愣的,难道他们是王武正派来的?但是事已至此,想要掩饰也掩饰不住,只见全中道盯着一众响马看了一会儿,这才道:“某家便是全中道,各位若是收了王武正的好处,要对我全某人赶尽杀绝,我断无二言。但这位兄弟……”说着全中道指了指身旁的屠金,接着道:“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放他过去。我与他也不过是数面之缘而已。”
屠金听得全中道的话,没想到他表面上看起来文质彬彬,却也有这般骁勇的时候。屠金刚想说话,不料那响马却抢着回头招呼身后众人,说是终于找到了。接着屠金便见一干响马均是拍马而来,那威武铃声就像是催命铃铛一样,被寒风送进屠、全二人耳中。
屠金虽然还没想明白这队响马是什么意图,一前一后的态度甚是迥异,但响马便是响马,一辈子都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屠金暗自摸了一下就近,哪有什么兵刃,只不过一条马鞭而已,心想这下可遭了。
全中道也是没有想到此节,虽然他一向了解王武正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没想到这次他竟做得这么绝。自己死了倒也无妨,好歹也算了了桩心愿,随着妻女而去,只是可怜这屠兄弟,哎,好不容易让自己遇上一个肝胆相照之人,却也是落得这般结局。
正在屠金和全中道有些茫然的时候,一众响马来得跟前,只见从响马队中走出一骑,黑暗中看他那穿着,便知他是领头之人。那人走到屠、全二人的马车前,冲着全中道抱拳道:“在下幽泉寨太史昭,奉马大寨主之命,在此等候全先生多时。烦请全先生到寨中一聚!”
屠金和全中道一听,更是不知道这自称太史昭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知此去是福是祸,哎,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福可言?全中道思量了一下,心中一横,冲着太史昭抱拳道:“全某有一事相求。但求各位放过这位兄弟,全某定然与众家兄弟一道上山,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太史昭听得全中道此言一出,更是与幽泉寨众人一起笑了起来。笑住之后道:“全先生误会了!我等奉大寨主之命,请全先生上山,断不会亏待于你。要杀要剐的却是他们。”说完太史昭让人带上几个人来,全中道瞧向被幽泉寨众人捆缚着的几个人,他竟是认识的,他们全是颍州知府衙门里的官差,此时出现在这里,定是王武正派他们来追杀自己的。果然,在幽泉寨众人的盘问之下,那众衙差交代的与全中道想的一般无二。
这时,屠金和全中道才知道原来这帮响马是助自己的,而且他们也犯不着对二人耍什么手段,要杀死全中道和屠金二人,这些官差已经足够了。于是,在太史昭的邀请下,全中道与屠金终是随着众人进了山寨。在进得山寨之后,马跃已是命人准备好了酒菜,但见全中道这副模样,命人送来一颗丹药给全中道服下,全中道虽然身体还是有些羸弱,但也是好过之前,又不好抚了马跃等人的盛情,与屠金应邀入了席。
酒席刚开,自门咋呼着外进来一人,全中道听得这声音耳熟,不禁朝着门口看去。此人竟是自己的好友孙鼎,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他一身行头,便知他已然加入了幽泉寨。全中道与孙鼎二人相见,竟是双双含泪,寒暄之后得知孙鼎也是被王武正逼得走投无路,这才投了幽泉寨而来,而且太史昭深夜迎全中道之事也是他撮合的,让全中道好不感动。酒过三巡,全中道这才想起向众人介绍屠金来,还将屠金仗义行侠之事说了,听得众人又是一阵佩服。
屠金与众人也是寒暄了几句,其后的宴席虽是不合时宜,但也是对饮甚欢。席间,屠金又是听闻了幽泉寨的好些事迹,有些事情屠金也在军营中听说过,没想到竟是他们做的。诸如金军存储阿苏的粮仓被烧、阿苏守将宋栾被刺、蔡州完颜玄虎符丢失等等,件件均是了不起的事迹。酒足饭饱之后,孙鼎力劝全中道加入幽泉寨,全中道推诿了几次,终是架不住报仇雪恨、为民除害的诱惑,应允了下来。其后,众人又是劝屠金加入,屠金虽是没有一口回绝,但立场却是坚定,众人说他不动。最后还是马跃打了圆场,众人这才收了攻势。
一干事情定了下来,各人散去睡了,屠金和全中道一起往安排下来的住处走去。“屠兄弟,你此去须万事小心!”
“元良哥哥,你放心,我理会得。”
屠金没有问起全中道为何不劝自己加入幽泉寨,全中道也没有问起屠金为何不加入幽泉寨,二人就这么说了两句,各自回房去睡了。
次日,风雪住了,屠金谢过幽泉寨众人送的骏马,又与众人道别,独不见全中道。屠金料得全中道身体不适,也没多想,翻身上马,扬起阵阵雪花,冲着山下奔去。刚奔得山下,屠金便见得雪白的旷野中站立马一人,正是全中道,没想到他竟在此处为自己送别,于是便策马上前。二人在旷野中走了一段,全中道自怀里掏出伊虎所给的“疾行令”腰牌,递予屠金道:“屠兄弟,保重!”说完也不待屠金回话,策马便回了幽泉寨。
屠金手握尚有些许体温的腰牌,也不知道全中道将这腰牌给自己的意图是什么,难道他已然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屠金回首望了望全中道的背影,渐渐的隐进密林之中,双腿一夹,朝着军营的方向便飞奔了起来。
当屠金褪去脚上的雪橇,那也不过只是些被屠金绑在一起的细木棒而已,再回首看看宽阔的淮河,若不是一时想起这个办法,屠金还真不知道怎样才能过得结满厚冰的淮河。如此一来一往,屠金掐指算算,竟已是去了二十多天,自己在赶上一天路程,军营便在眼前了。
屠金扭转头,探手摸了摸怀中的密函,还在,脸上不禁浮起笑意。踏上淮河南岸,屠金不自觉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可屠金知道,他的家自己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淮河南岸,积雪已经化去了些,隐约间还能地面那黑黑的颜色,兴许再过两日,这雪便会化开去了吧。
乾道八年十一月二十三,屠金终是远远的可以见到小金山了。兴奋,屠金就像一个就别故乡的游子衣锦还乡了一般的得意,是的,他可以得意,他独自完成了司马南等人损兵折将没有完成的任务,看以后还有谁敢小瞧自己。
马,早已在北岸的时候放了,在雪地中整整走了一天一宿不曾休息的屠金终是可以远远的那片密林了,密林之后便是建安军的军帐。“我回来了!”屠金在心中无数次欢呼,疲惫的步伐也是越加的快了。
巍峨的小金山、高大的营盘栅栏、宽广的辕门,袅袅升起的炊烟,屠金禁不住咽下了一口馋涎。远处,哨楼上的卫兵也是发现了屠金,在一阵紧促的哨声中,一队人马冲出辕门,直扑屠金而来。凯旋,屠金望着那队骁勇的人马,禁不住生出一种骄傲的情绪,但同时他又渴望自己是一位身骑战马,后面旌旗罗列,带领着千军万马的得胜归来的将军。
不知全中道给屠金那块腰牌有什么用,屠金回到军营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屠金所盗取的密函之内又是什么内容,建安军众人在见得屠金得到的密函之后又会有怎样的举动,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