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屠金升了都头,成了罗旋等人的上司,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倒不是屠金自个儿给烧起来的,而是程广替屠金给烧起来的,一道密令下来,竟让屠金带上几个人去刺杀一个人。而要刺杀那人,既无画像亦无生平,只知其姓名,现定居湖州吉安,也没有任何要刺杀的理由。
作为一个头领,屠金在回来的两个月里,在赵良臣处听得许多为人处事的经验,而且作为一个军人,屠金更是将“令行禁止”的理念扎根在心里。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屠金的心中已是有了自己的计较。故而此时,屠金在得知此行任务之后,也没有多问,只是询问了具体出行的日子,而后便离开大帐,寻自己的一干人等去了。
屠金回到营房,迅速召集了手下众人,选好几个人手便定下出行日期,众人得令,想着终是可以不用再憋在军营里,均是异常兴奋,兴高采烈的回去收拾准备去了。罗旋虽在屠金麾下,但此行却是没在出行之列中,尽管罗旋不愿与屠金一道共事,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尅出去透透气的机会,自己却被留在军中,好生不悦。但屠金现而今已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加之二人已因前倾往事有些过节,更是不便说话,但神色当中的不满很容易便被人瞧见了,此人正是齐双。
齐双也是一个性子直的人,当初与罗旋一道阴差阳错的做了傻事,后来又与屠金交好,虽是力图将屠金与罗旋的恩怨化解而不得,但他还是一直希望众家兄弟间没有隔阂、芥蒂。故而一见得罗旋在落选之后沉郁的表情也就心下盘算,待各人得令回去准备一干细软的时候,齐双对屠金道:“都头,我看还是带上罗鬼吧。”
屠金一听齐双说罗鬼,便知道齐双在为罗旋说话,平日在众人开玩笑间已是悉知了罗旋与自己的绰号。“齐兄,其实我也想带上罗兄一道,毕竟咱们也需要他这样一个左右逢源的人,可又怕他对我芥蒂过深,到时候会出什么乱子。”屠金想了想,有些放心不下的说道。
“这个你放心,我定会好生说服他的。再说,你们之间的事也是该有个了结的时候了,老这么气鼓鼓的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现在的齐双对屠金那可说是一个忠实的跟随者,不但对屠金佩服得无以复加,而且更是设身处地的为屠金出谋划策,排除一切忧患,故而此时说话中显得关切异常。
屠金沉吟了一下,也是答应了下来,他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而且在他看来,他与罗旋之间亦无什么化解不了的恩怨。齐双见得屠金点头,也是兴高采烈的出了营房,寻罗旋去了。
罗旋本身也是乐意出军营去逛逛的,在军营里憋了这么久,就连军营中有几棵草几乎都能数得清楚了,只是一时拉不下这个脸而已。故而在听的齐双好说歹说了一阵之后,也是答应了下来,于是随着齐双一道回见屠金而来。
屠金见得罗旋随了齐双而来,也是将想好的话说了,道:“罗兄,按说咱们也算是故知,就算以前我与小林子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那也是一时顽皮所致。现而今,小林子也是……不在了,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你们相识这些年,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咱们之间也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今日,你既然来了,咱们就将丑话先说在头里。若你当我屠金是朋友,咱们就化干戈为玉帛,再不然,我请程老大另行安排一番,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齐双听得屠金说完,也是一个劲儿的对着罗旋吹气道:“罗兄弟,你瞧屠都头都拉下面子来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我知道你也是心里能容人之人,犯不着为了那些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情闹成这样,今儿个大家尽弃前嫌,赶明儿好一起上路,出去逍遥逍遥。”
罗旋听罢齐双和屠金的话,心中也是暗自在思讨,其实他与屠金之间说破了也没有什么。只是他总是觉得屠金就像个死了心跟着自己,怎么甩也甩不掉的阴魂一般,自己走到哪儿边缠到哪儿,从兴元府到襄阳城,从襄阳城再到小金山,而且每次遇着他均是没有好事,故而才对屠金怀恨在心。再一想想,自己对屠金也是没有安过什么好心,这样一想罗旋心中也就平衡了,怪只怪这小子太过走运。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罗旋心里一放开,诸般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于是屠金便交代下去让他准备出行的事务。一晃眼,又是数日过去,出行的日子就在眼前,屠金拜别程广,也未及向赵良臣道别,领着一行五、六人悄然出了军营。
屠金领着众人,扮做行商,经庐州、建康、扬州,直指湖州而去,这一路行来,竟是走了好几个月,当众人见得如骏马奔腾的天目山山脉时,已是到了酷暑时节。自古湖州便是有名的避暑胜地,尤以莫干山、北戴河、鸡石山、庐山为最,不但山水俊美,气候更是宜人,无数的文人骚客在此留下了数不尽的赞词。
而湖州地处水陆交通要道,东邻平汪、南接杭州、西依天目山、北濒太湖,更与苏州隔太湖而望。舟楫往来、车马水龙、人潮汹涌,南来北往的人更是多得不可枚数,繁华之态尤比京城临安有过之而无不及。又因为此处交通便宜,建康水军和淮南东路军部分也多数时间驻守于此,更添了不少的人气。
望着高大的城门里车水马龙,巍峨的城墙上士兵游弋,尽管烈日当空,清新中略带清凉的微风还是时不时吹来,卷走一路上的汗尘。齐双更是由衷的赞叹了一声,屠金扭头望着风尘仆仆的众人,咧嘴笑道:“走,寻个酒馆去。”
众人听得屠金招呼,也是喜上眉梢,拖着马匹,交了关税便轻易的入了湖州城。进得湖州城,屠金算是真的见识了,各色的招牌幌子铺天盖地,喊堂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来往间,车马并行,虽不能说摩肩擦踵,但这里的人是屠金见过最多的城镇,上自锦衣玉袍的富人商贾,下至蓬头垢面的乞丐浪人,真是随处可见;顾盼处,僧俗道尼、武文男女、官差衙役、豪杰地痞,真是应有尽有,世间百态,三六九等在这小小的湖州城里算是见得全了。
酒楼里谈笑风生,秦楼上桃红柳绿,正行间,却见得不知是哪里来的客人,牲口当街拉了一堆大粪,引着责骂嘲笑之声更是甚嚣尘上。屠金等人在湖州城里转悠了一下,来得一间唤作湖州客栈的客栈住了下来。
稍作休整,换过衣衫,众人便来得楼下吃酒。还不等酒菜上齐,众人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尽管大热的天儿,但在军中已是养成了一个见到什么便消灭什么的习惯,此时更是不加拘束。结果,等到最后的压轴菜上来的时候,屠金等人个个是酒足饭饱,再也吃不下了,只能是望着新上的菜肴呵呵直乐。
正在这时,只见客栈门口处进来好几个后生,瞧那装扮和风尘仆仆的样子,也是前来投宿的,可是店小二却是打着哈哈的对他们说客栈已经人满,请他们到别处去看看。众人瞧得这般景象,也是想到自己一干人等先前类似的遭遇,再见这些后生,个个文士打扮,显是饱读诗书之人,好奇之下,齐双便召来小二问了缘由。在店小二的解说之下,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在三日之后便是一年一度的钱塘诗会,到时候有数不尽的读书人到此一展才华,以诗文会友,以才俊虏芳心。
屠金虽是没听出什么来,但罗旋却是听出了其中的异样,这钱塘之地不正是现今的临安境地吗,怎么会跑到这湖州来?于是罗旋便如是问了,那店小二又是冲着屠金等人解释,尽管这些天来他已经说了无数遍,但每每说到才子佳人之事,也是心情大好、血脉膨张。事情原来是这样的,这个诗会虽说是钱塘诗会,但却因诗会召开是在酷暑,而钱塘之上的湖州又是避暑胜地,不但山水怡情,才俊也是多出,而且有浩浩汤汤的太湖毗邻,更会引出一干文人雅士的奇思妙想,故而才将这钱塘诗会自钱塘搬到了湖州,这也是每逢这个时候,湖州城内的客栈便人满为患的原因。
屠金等人听罢,原来是一些酸秀才舞文弄墨的集会,本不欲掺合进来。但齐双等人一直嚷着好好休息几日之后再行打探那人的消息,这次任务又没有定下时限,屠金心想也是,众人在军中待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得要众人放松放松,于是便答应了众人的要求,决定在诗会之后再行动。
名胜古迹、秦楼酒肆、大小赌场、特色名吃,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众人真是玩了个痛快,就连一直板着脸,不露心机的罗旋也都笑逐颜开了起来。
这日迟暮,血红的太阳拖着极不情愿的表情落入太湖之中,屠金、罗旋、齐双三人站在紧邻太湖的小罗亭中,吹着凉爽的湖风,凭栏而望。未泯的阳光依旧映红着半边苍穹,波光斑斓、凉风习习、四野偶能听得几声歌赋,可真是说不出的享受。如一辈子能这样,不愁吃穿、不忧家国、不理纷争,那该有多好。
正在此时,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舟楫,竟划进了屠金的视野中。太湖之上,波光之中,一舟一辑一美人,一琴一箫一歌声,金光迷茫,人影飘渺,唯悠扬的歌声阵阵撞击在屠金等人的心间。齐双和罗旋先前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此时也是被太湖之上的歌声吸引,不禁看了过去,而后又是不约而同的两声长叹。
屠金听得二人长叹,不禁转头笑问道:“何故这般感叹?”
齐双双目仍在太湖之上,忘情的答道:“若我也能有这般情怀,就算死也值了。”
听完齐双的话,屠金还未开口玩笑,罗旋却是抢先接道:“我也是。”
屠金在一旁听得罗旋与齐双二人的对话,轻笑了一下,自己虽然觉得此情此景甚是宜人,但自己绝不会就这般满足,尽管现在自己还不能这般逍遥自在。因为此时,屠金也不知为何,竟是想起了叶林来,若是小林子也能见得这般美景,又或是见得舟中那佳人,定会是失了魂的。想起叶林来有几分落寞,但想起叶林做的那些傻事,屠金也是浅笑轻浮,目光再度飘远。远处,对岸,暮霭沉沉,昏光霞照,看不见的地方便是苏州,湖州往南便是杭州,自古苏杭出美女,若小林子还在的话……哎,屠金也是忍不住叹了一声。
这时,屠金耳边突然听到一阵歌声,是男子之声,且歌声中悲戚之意甚浓,一下子便破坏了这副美景。屠金等人虽不是高雅之士,但这突兀与不和谐的曲调却是打扰了他们的心情,均是不约而同的望向歌声起处。歌声起处,离着屠金等人所在的小亭不远,那也是一座小亭。亭中坐着二人,瞧模样,一个年纪与屠金不相上下,文士打扮,却是显得寒碜得紧,身上的衣服已经浆洗得在暮色都能看出灰色来,听他曲调也是寂寥落魄,在加之一副在暮色中看起来更是悲戚的愁容,说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另一人则在一旁打着拍子,闭着眼睛,正摇头晃脑的,显得很是惬意。
燕归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
数峰清苦。
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
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
齐双听完那人唱完,不禁小声嘀咕着骂了一声,道:“什么玩意儿。”罗旋与屠金虽是听不懂那人唱的是些什么意思,但好歹没有发话。
这时,先前那摇头晃脑之辈睁开眼睛,冲着那苦瓜脸一般的年轻男子道:“尧章,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初时见你尚不得这份火候,今日得闻,可真是甘之如饴啊。”原来此人姓姜,名夔,字尧章,饶州鄱阳人氏。姜夔出生书香门第,但却是意趣斐然,与众不同,鲜有知交,故此失意寡欢。
“正则兄,惟有你叹小弟几声,尚不足与世同啊。”姜夔唱罢,对着身旁的男子这般说道。
这被姜夔唤作正则的人却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姓叶,名适,自正则,号水心,浙江瑞安人氏。出生寒门,寄读门墙,但天资聪颖,志趣高远。学成后便四处游历,此值临安归来,偶遇姜夔,二人竟是一见倾心,成为知心朋友。时值钱塘诗会,二人便相约来游,一则交朋识友,二则欲大鹏展翅。
那边姜夔与叶适相谈甚紧,这边屠金等人则是嗤之以鼻,却忽觉一阵幽香扑鼻,甚是沁人心脾,屠金等人不禁举目寻去。但见自亭子的另一边款款走来一男一女,竟是先前在太湖上所见的那双男女,而那一阵幽香定是随着那美貌女子悦耳的笑声抚过众人。此时的齐双见得那宛如天人一般的女子,竟是看得呆了,迎面而来的那双男女却已是习惯这种目瞪口呆的表情,竟无半分责怪,相反却是更加得意。
屠金则是先瞧了那青年男子,只见他束发高冠,气宇不凡,一张国字脸,一袭青罗袍,腰束文士丝带,臂弯中竖靠一支长箫。可当屠金的目光转到那巧笑盼兮,没有半点礼防的女子身上时,他竟呆住了,这怎么可能?!
不知屠金看到了什么,为何会这般失态,屠金等人能否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且不能大张旗鼓的四川宣扬,在湖州长亭县,屠金等人又会遇到什么样的蹊跷之事,什么样的奇怪之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