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欧阳文弼亲临长亭县,无意之间救了牛虎一命,而后更是听闻爱侄不幸身亡的消息,盛怒之下欲杀柳无双解恨。但念在证据不足和他与柳无双多年交情的份上,无奈之余见证袁文通与柳无双的比试,以求证心中的疑惑。而屠金值当此时却已昏沉睡去,守护在侧的薛楤无聊之余更是思绪良多,随性赋诗一首。当薛楤自出神中醒来时,却是见得屠金正盯着自己,正欲发作之际,猛的听闻庭院内传来父亲召见的声音,只能是暂且放下这边的尴尬,交代了守护在外的小仆几句之后便随着传召的仆人来见薛季宣。
其实,屠金也是刚刚醒来,可他却没想到薛楤竟还在自己屋中。虽想问个明白,但想想自己此时是客居于此,便没好开口,只得愣愣的望着薛楤发呆,因为薛楤的背影真的酷似小林子,更是梦中所见之人。难道是这薛楤大难临头?在薛楤回头发现屠金正望着自己发呆的时候,正在思考到底会有什么事发生在薛家父女身上,断不可让薛季宣跑了才好!
当然,屠金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只是薛季宣对他的所作所为屠金均是不知,在自己醒来之际虽是见得薛季宣与一老郎中在探望自己病情,但是屠金听姜夔说过,这长亭县出了名的神医却是个女子。此时薛季宣找来一个自己都快入土之人给自己症治,而不去寻那马神医前来,定是为了敷衍薛楤而已,并没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或许自己能留在这里,多半是薛楤的坚持而已。
屠金先前的这般想法也就左右了他此时的想法,所以他并没有对薛季宣有什么太好的看法,相反却是记起了自己此行的任务——取薛季宣的人头。再一想想,自己同行六人,到如今,却只剩下自己、齐双和罗旋三人了,而且自己已是接近了薛季宣,这不正是自己等人想要的结果么,只是这代价也颇大了些。按照最初的设想,齐双等人也就是做做门面一般的挨上一顿拳脚了事,而且自己也不会真的用力,可是,哪想得……哎!
屠金懊恼着都怪自己把这一干事情想得太容易、太偏激,既然连袁大叔都提醒了自己还有另一帮人在打薛季宣的主意,自己在与众人商议对策之时怎么没想到呢?百般的后悔也是无济于事,纵是事情重新再来一遍,兴许还会是这样的结果,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则在天!
此时的屠金依旧是浑身乏力,只是口渴的厉害,他挣扎了好一会儿这才独自坐起身来。昨夜松的牙齿好了,好像被打断了鼻梁的脸庞已不痛了,腹中的绞痛也消失掉了,只是头上疼得厉害,脑中昏沉沉的。屠金好不容易坐起来,却是发现眼前有什么东西,他在自己面前摸了摸,并没有什么啊。屠金在脸上虽是没摸得什么异状,却是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有好些黄豆大小的红斑。
屠金心中一紧,这是什么?接着又撩起衣袖一看,两只手臂上均是有不少类似的红斑出现,这正是节节花毒被那老郎中封穴闭气手法抑制住之后的症状。原本中节节花之毒的人,身上是不会起红斑的,而是通体变色,就像是刚从烫水中捞出来的一样。这本是一个好迹象,但屠金怎么会知道这些,已是被吓得不轻。
而且一见到这些红斑,屠金便想到了柳无双与牛虎的对话,知道自己中了奇毒,而且还会发痒。一想到痒,屠金便陡然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隐约有无数的蚂蚁在上面爬动,酥痒无比。有的时候,本来什么也没有的事情,被人主观这么一想,便真的发生了,就如同此时的屠金一般。他感到那阵酥痒正在自己全身蔓延,而且越来越烈,越来越难以忍受,最后,竟是有一种蚂蚁都钻到心里面去了的感觉。
这等滋味,但凡是人都不能忍受。屠金强忍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了,肆无忌惮的身上抓挠了起来。越抓越痒,越痒越抓,到最后,屠金竟像是有些应接不暇了。刚挠了这处,那处又痒了,刚抓了那处,这处又痒了起来,这种滋味,可真算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啊!
或许是屠金分了心的缘故,抑或是出自生存的本能,屠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是走到桌前,肆无忌惮的浑身抓挠。初时被抓挠处只是些许泛红的印记,后来变成了道道血痕,最后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抓挠已经不顶用了,屠金急得四处横冲直撞,墙壁、梁柱、地面、圆凳、桌椅腿脚,所有的东西都成了屠金借以消痒的工具。
是时,守候在外的两个小仆正躲在庭院中的树丛下玩耍,初时也没在意,后来听得屠金的叫喊和屋内“噼里啪啦”的打砸声这才连忙赶了过去。可是赶过去一瞧,我的娘啊,这是怎么了?!屠金整个人已经衣衫褴褛了,满身是血,满眼通红,正在四处乱撞,而且他的手中还挥舞着两根断了的桌椅腿脚,疯了一般的往自己身上抽打,地上更是七零八落的散落着好些破碎的物件残骸。
二人见得这般情形,吓得生命也不顾,大声尖叫着向薛季宣通报。不一会儿,薛季宣、侯邵军、老郎中与薛楤便风机火燎地赶来探望,隔得老远便听见屠金疯狂的喊叫和屋子里物件破碎之声。可是当众人到得屠金屋前,却是见得这里已是围了好些瞧热闹之人,薛季宣见状心中便怒,呵斥了一声,一干人等便应声而退。喝退众人,薛季宣等人刚想靠近,侯邵军却是一把拦住他们,让他们留在屠金屋前的庭院之中,一个人便飞身进了屋去。
侯邵军进得屋后,转瞬间屋子里的打砸之声便住了,屠金疯狂的喊叫也是听不见了。须臾,侯邵军出现在门口,冲着薛季宣等人招手示意,薛季宣、老郎中和薛楤便快步赶了过去。而那些被薛季宣喝退之人并未有立即离开,而是悻悻地站在院门之外,寻了个清凉之地时不时翘首观望并议论纷纷。尽管什么也看不到,但一众人等还是不愿离去,直到薛季宣出门叫了两人进屋收拾残局并再次出声遣退众人之后,一干闲杂人等这才极不情愿的离开。
“先生,您看……”
“薛大官人,这……老朽也是在是无能为力。这小兄弟身染奇毒,而且非是一种毒物,能熬到现在已是不错了!”
“您的意思是……”
“哎,准备后事吧。老夫告辞了!”
老郎中说完,望了一眼此时尚有知觉却不能动弹的屠金,摇摇头,颤巍巍的走了出去。直到老郎中走出房门,薛季宣才自惊愕中醒转来,扬声让人送其出府。
薛楤见得屠金衣不蔽体,本欲回避,但始终没能下定这个决心,只在一旁木木的站着不知道做些什么。直到听得老郎中让薛季宣为屠金准备后事的时候,薛楤心中一紧,他竟是要死了?薛楤想到这里,也不避嫌,朝着躺在床上的屠金看去。只见得屠金衣不蔽体、体无完肤、满脸的痛苦,血红的眼睛如同发狂的野兽,身上的血汗交融在一起,其状甚是恐怖。
“爹爹……”
“……”
“他真的会死吗?”
薛季宣回头望了一眼薛楤,只见薛楤的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一张俊俏的脸庞已被她憋得通红。薛季宣心中也是为之一颤,叹了口气说道:“哭吧,孩子。”
薛楤听得薛季宣这话,“哇”的一声便扑在薛季宣怀中痛哭起来。薛季宣抚摸着薛楤柔顺的秀发,心中也是有苦难言,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辍官罢职,没有人愿意和自己交好,没有人敢与自己亲近,那一份孤独自己一直默默的忍受着。好不容易等到苍天开眼,自己重新受到朝廷的赏识,知任常州,楤儿已是长大成人,定下姻缘,可……
徐谦的话再一次浮上薛季宣的脑海,“伯父升迁,小侄高攀不上楤妹,咱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吧!”薛季宣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若说门第,当初自己赋闲在家,现在得到朝廷的赏识,调任常州,此时当可谓门当户对;若说礼数,三公四婆,媒妁之言自己也是样样没有落下;若说情谊,楤儿与谦儿两人情趣相投,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为什么会这样?
薛季宣知道自己女儿的苦楚,尽管方才楤儿只是淡淡对徐谦说“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哥一般对待”,但楤儿的内心里何尝没有委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风情如是,楤儿今年已是一十七岁,内心里何尝不明白两家大人的打算?即便楤儿内心真的当徐谦是自己的亲哥哥,可他们二人成天在一起游玩,难免日久生情,加之两家大人的撮合,喜结连理那也是迟早的事。而且薛季宣原本打算待到常州赴任之后便将二人的婚事办了,事到如今,眼见木已成舟,却不知哪里生起一道无名孽火,将好好一段姻缘给焚了个精光。
薛楤心中也很是委屈,自己什么也没做,即便徐谦的爹娘不喜欢自己,自己以后好生尽孝道,处处体贴忍让,总会改变徐伯母、徐伯父的看法。而且最让薛楤难以接受的是,婚约之说最先也是由徐谦的爹娘提起,可如今,退婚的也是他们,全然没将自己放在心中。徐谦,竟是这般懦弱,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明明喜欢自己却又不敢争取,他……
薛楤在薛季宣怀中边痛哭,边在想着好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曾经的种种,虽无山盟海誓,亦无郎情妾意,但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与融洽好不幸福!薛楤也不明白上天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不公,自己以后出去怎么见人,想到悲处,薛楤又是想起早去的娘亲,若是娘亲尚在的话,那该多好啊!
屠金此时虽是浑身奇痒难当,但穴位被封,也是动弹不得。初时还几欲求死,但怎能如愿,后又见得薛季宣父女在自己床前伤神,薛楤更是哭得一塌糊涂,心中也是好奇。这是假戏真做还是怎么,屠金在迷糊中也是听到了老郎中的话语,知道自己时辰已是不多,难道这薛楤为的是自己?当是不会!屠金随即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可她为的是什么呢?方才还好好的,此时竟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屠金这么想着,也没心思去理会身上的痛痒,不一会儿,待到他瞧得薛楤好不容易哭住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已是不痒了,只是有些酸软和疼痛。
薛楤自薛季宣怀中直起身来,擦拭眼泪,她已是想得开了,当是自己的便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的永远也不会属于自己。就在薛楤擦泪的当口,她却发现屠金正愣愣的望着自己,眼神中有些疑惑和怜悯,不禁心中又是一酸。若非屠金出手搭救,兴许现在自己已与徐谦做了一对同命鸳鸯、魂归地府!薛楤心中虽是这般想法,毕竟她是知书达理之辈,也没有埋怨屠金出手搭救,只是觉得屠金出手搭救了自己跟徐谦二人,不但没有没个好结果,连他自己的性命也赔了进去,好不值当,也深感愧疚!
薛楤放下心事,又是抹了把泪,冲着屠金问道:“你……还好吗?”
屠金望着红了眼圈,楚楚可怜的薛楤,心中再多的怀疑也都抛了开去,冲着薛楤点了点头,却瞧得薛楤心中酸楚,一转身便跑了出去。薛季宣见得薛楤跑开,想要问些什么,却是欲言又止,将一干话语都按回肚中。而后,薛季宣望着屠金,良久之后问道:“屠兄弟,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说出来,鄙人竭尽全力帮你完成。”
屠金望着一脸陈恳的表情,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薛季宣根本没有必要欺诈一个将死之人!屠金此时又是想起袁文通对薛季宣的评价,不,当是袁文通转述了别人对薛季宣的评价,难道薛季宣真是一个正人君子?屠金的脑海里浮起一阵疑问,若薛季宣真是一堂堂君子,为何军中要传令杀了他,自己杀了他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到底薛季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难道军中所给资料不足便是为了不让自己知晓什么?一时间,屠金的脑海中念头疯涌,竟是忘了回答薛季宣的问话。
薛季宣见得屠金不答,还道是他心中悲戚,也是不忍再问,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引着侯邵军离去。待到屠金自纷乱的思绪中醒来,屋内早已只余他一人,空荡荡的屋中好似只剩下一张床了一般,望着拾掇完毕的两个仆人离去,屠金的世界一下子便清静了,就连蝉鸣之声都不得耳闻。
暂且按下屠金独自一个人又开始乱七八糟的想事不说,再说柳无双与袁文通的比试。试想那袁文通与柳无双在多年前也就是半斤八两,柳无双也只是稍逊一筹而已,故而才结恨这么深。真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般的差距,柳无双也不会这么记恨与袁文通了,正如是千招之仇恨当忘,一记之恨直冲天!柳无双怀恨这么多年,时时不忘旧仇,日夜苦练,无论再招数上还是内力上均是与此时的袁文通不相上下,二人力搏,胜败还真是难料。但此时的袁文通穴位是被封近四个时辰,气血不济、手脚僵硬、浑身更是因欧阳文弼的赶路而酸软。正所谓高手之争,只在一招之间。
袁文通自持这么些年的清修,定是能胜过烦事锁身的柳无双,故而才应下了柳无双的战书。可哪想得柳无双这些年来也是丝毫没有落下半点,招数更显精湛,内力也是颇为浑厚,一个不小心,便见柳无双的铁算盘当头拍来。
袁文通心中一惊,但脚下气虚力弱,要避已是不及,心中暗道一声“罢了”立在当场,闭起眼睛等待阎王催命。这时欧阳文弼见得柳无双欲下重手,也是飞身上前,阻止柳无双杀人灭口。然而柳无双见得袁文通束手认命,也是没有夺袁文通性命的打算,铁算盘一划,险险的从袁文通头顶掠过。
就在柳无双住手回兵之时,猛地感到身后袭来一道掌力,不用想也知道是欧阳文弼。柳无双此时却也没有夺,他知道欧阳文弼只不过是围魏救赵之计,不让自己伤了所谓的“证人”。可是柳无双万万没有想到欧阳文弼既有围魏救赵的意图,更有猜想柳无双欲杀人灭口的想法,一出手便是全力而为。
待到柳无双发现这力道甚急,且雷霆万钧之时,已是来不及躲避,“帮主”二字尚未喊完,他整个人便像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的飞了出去,撞在院墙之上,当即便七孔流血、死在墙下。院中众人谁也没有料到会有此变,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欧阳文弼也是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竟是使上了全力,呆呆的望着柳无双的尸骸不知怎么办好?
袁文通正闭目等死,可是只感到自己身遭两股劲风过后,又听得两声闷响,接着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待他好奇的睁开眼睛看时,方才还在自己身旁的柳无双已换成了欧阳文弼,而满院的人均是吃惊的望着自己身后。袁文通此时已是顾不得那么多,反正自己已是引颈待宰的命,便顺着众人的目光,转身看去,只见得柳无双瘫软在墙角,脑袋上破了一个大洞,院墙及地上洒了好些脑浆与鲜血,已是生机断绝。这……这是怎么回事?
袁文通盯着柳无双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儿,终是转过头来望着欧阳文弼,这满院的人,也就惟他有这个能耐了。而袁文通却见得欧阳文弼的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而后便大声对青龙帮众人说道:“柳无双蓄意谋害帮中兄弟,证据确凿。此时有欲杀人灭口,不致自己罪行败露,老夫不得已才出手清理门户。”
欧阳文弼说完,又是望了望众人,接着道:“念在柳无双多年来辅佐老夫搭理帮中事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好生安葬!”说完,欧阳文弼便转身进了大堂。正在袁文通还来不及转过思绪的时候,却是听得欧阳文弼传见之声。
在这个时候,欧阳文弼传见袁文通却为何事,牛虎的去留如何,他又会在青龙帮中闹出什么乱子,屠金能不能活命,薛季宣等人又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事,诸多事情聚集于此,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