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
雁书与之皮影,是小时好友之间时空也无法切割的友情;师傅与之皮影,是少年时期倾心教授的淳厚师徒情谊;而罗婆婆与之皮影,则是对萍水相逢陌生人为己施以援手浓烈的感恩之情。
而罗婆婆只是说――好好的对待他人,就是好好的对待自己呐。这句话浅显,却不重不轻的在少年皮影心中留下一击。
除夕过后罗婆婆留下了皮影师徒,至今已近半月。屋内局促,皮影便与师傅居在柴棚之下。年道荒难,寒门不易,每日日落后皮影便带齐耍皮影的家伙上到城内的繁嚣集市,用赚得的钱买上一些馒头面条带回去,不再麻烦罗婆婆。长安果然是个不一般的大都城,人们出手大方得很,每日赚得的钱竟能有不少盈余,虽买不起名贵药材,但上济世堂买几帖益气固血的药倒还凑合。师傅的病没再加重,日渐好转,喜极了皮影。
这些时候,皮影又知道了不归与罗婆婆并不是祖孙俩。不归自幼父母双亡,作为保姆的的罗婆婆便担起了抚养不归的责任。不过尽管如此……
不过尽管如此,不归还是幸福的。他有家,有教授他琴棋书画的叔叔,有给予他悉心照料的婆婆,有当他受欺负时那个安危他的伙伴。而自己……
而自己那没有丝毫印象的父母早早命丧战乱之中。曾经有那么一段时候是无忧无虑的。那是一段阳光普天而降的日子,黄发垂髫,怡然自乐。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微妙的眼神,都能引起自己心底持久的快乐和战栗。
这两年虽跟随着师傅学艺,却始终找不到从前那种感觉。
那羸弱氤氲香甜的回忆,早已崩塌。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为苍狗……
皮影甩甩头,割断了自己的那些消极。
与水盈弦相比,皮影更喜与不归相处。在水盈弦的面前,自己只能做一个倾听者,说话的总是水盈弦,自己只能说些诸如“嗯”“对呀”之类的词语。不归与水盈弦年龄相仿,比她要大上几个月,可在她面前却更像是一个弟弟的存在。皮影偶尔会想,要是青梅与竹马的性格对调一下,可能不错,不归太过害羞腼腆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呵,将来不知可会如自己与雁书一般……
但愿。
没有流星,少年皮影对着半月久违水淋淋的夕阳默默许了愿,少年美好的笑,不经意间溢了出来。
“影……影哥哥,我回来啦”身后突然甜甜的有了一声。
是不归回来了。不归的腼腆,可是连说话都是怯怯的,声音也是细弱无声的呐。可自从自己在这儿住下以后,每天黄昏不归从私塾回来以后却总是先与自己打一声招呼。皮影没想透。
不归却是越来越与皮影熟络了,两人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多。其实不归原不像表面的那样腼腆,还略略有些胆儿小,只因邻家的孩子总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排斥、嘲笑与戏弄他,长此以往,在外人面前的不归变得自卑与自闭。
那个莫名其妙的原因,皮影的直觉告诉自己,那叫――妒忌。女孩妒忌他的异常夺目。不管她们是如何精心打扮自己,只要有不归的出现,因为那种毫无修饰的美,她们总是黯然失色;竟连男孩也妒忌起不归来了,而且比女孩子做得更狠。他们妒忌的不仅是不归无双的容颜,还有不归的才华横溢:学识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湛。
是呐。不归,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
皮影突然自问,这样的生活,真的幸福?
皮影回头,突然怔住了。他看见不归原本光滑的额上突兀的多了几个小包,还有夕阳映射下两道泛着淡金色的泪痕。
皮影轻轻用手在不归丝缎一般的小脸上,为他小心翼翼擦拭着泪痕,口中呵气轻吹着冰雪上镶嵌着的几颗核桃。“怎么了,又是谁欺负你啦?把你打成打伤成这样子?”
不归蓦地出神地望着皮影,稚气的脸、清澈的眼眸变幻成了一泓湛蓝深邃的湖。忽然咧开嘴,笑了。
不归不知道他这一笑,竟让皮影看痴了。
皮影却不知道自己,早已让不归痴了。
“没事呢,回家的时候让这几颗东西砸到额头了。”说着不归摊开手,里面是几颗泛着莹莹水光的青梅。“我怕掉下来别人踩了,带了回来。”
皮影早已习惯了在自己面前不归的善言。“没事就好。疼吗?”
“疼呢!”不归像突然想起些什么,又补充道:“不过现在没事了。”说完又是一笑。
青梅?青梅?
青梅本该是夏末秋初收成的,怎么今年初春就成熟了?皮影细细想着。
或许这就是――缘?
见不归又从房里跑了出来,对着皮影摊开了手:“洗干净了。影哥哥,吃吧。”说着还没等皮影说什么,一口咬了一颗看起来青得发蓝的梅子。
“咝……酸的,不好吃。”不归嘴巴都要歪了。
皮影笑着接话:“本来就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酿酒的。”
噫?
“本来就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酿酒的。”
呵……好熟悉的一句话呐。
皮影定了定神,问:“家里有陶瓮吗?”
不归想了想,摇摇头:“好像没有。咦?影哥哥要做什么?”
皮影一笑,道:“酿酒,很好喝的青梅酒。”
“啊?”不归脸上的表情有些许奇怪,“叔叔说……叔叔说,小……小孩子不可以喝酒的……”脸上竟是一副委屈的表情。
皮影见不归说话又变得结巴了,眼神中竟然有了一点慌乱:“这些酒,和你叔叔说的那些不一样呐,不信的话我和你问问叔叔去。”
说完皮影突然在心里笑了,不归面前的自己又变成了小孩子一样的性格了。
“我……我信,影哥哥的话我当然相信了,影哥哥是不会骗我的。”
皮影莞尔,手抚了抚不归的头,说道:“当然了。”然后似灵光一闪,续问到:“我记得家里,好像有一只闲置的陶茶壶吧?”
不归想了想,点头。
“那就有办法了,我们进房里去吧。”
不归小跑着跑进了房子,皮影一愕,慢慢走了回去。
“喏,影哥哥,就是这只了。”不归手上举着那只闲置的陶茶壶,迎面向皮影说道。
原来不归是想到自己心里所想。皮影接过茶壶,说:“先问一下婆婆吧。”
……(话说这段写得我好痛苦啊~!)
皮影用自己的钱上集市买了五两白酒,二两冰糖,熟练地把冰糖碾碎。然后把洗净的青梅、冰糖和白酒倒入茶壶,盖好壶盖,从桌上抄了一支蜡烛,点燃,以融化的蜡把壶盖的缝隙与气孔封好,再用蜡把壶嘴包了起来。确定没有漏气后,递给了不归:“放好了。记住了,酒存放得越久就越是甘醇。一年之后才可以打开哟。那时用刀子割开这些蜡就可以了。”
“嗯。影哥哥,我记住了。”稚气的小脸绽开笑容,点了点头,屁颠屁颠的把茶壶放在柜子里一个荫凉隐秘的地方。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古来人们饮酒总是与消愁连上了关系,而今天的青梅酒,则是两个孩子之间明媚友情的见证。
“还有呐影哥哥,你……会走吗?”不归嘟起嘴问道。
皮影怔愣一下,叹了口气道:“自然会走的。师傅的病再好转一些,到那时,我便会走了。”
“我……我信,影哥哥的话我当然相信了,影哥哥是不会骗我的。”
皮影不忍心打碎不归心内小小的、美好的心愿,更不忍心欺骗了他。还是安慰了他一下:“我走了,不是还有弦儿、婆婆和叔叔他们吗?”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不归带着哭腔喊着。
皮影不敢再看不归的神情,别过脸去,走出了房间,来到了栖身的柴房。师傅已经醒了,但神智还是混混沌沌。瞥向窗外,几近浑圆的月已经升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