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柳映江闭上眼睛，流利背诵而出，眉宇终于舒展开了，随即喝了一大口水。尽管体会不了多少意境，可是对《蜀相》的最后二句，仍颇有感触。

他只凭喜好，遨游书海。遇见喜欢的，就朗读默记，并不按照课纲。依他的底子，字典几乎无法离手，也是跟不上大家。手持空杯，遥视窗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渐皱眉头，许久未动。这时手机震响，却是高老师发来的短信。他看完一笑，换了套衣服，就往学校去了。今日是周末，有计算机系的比赛，他和高老师约好了球场相见。

刚到球场，便觉眼前一亮。计算机系的队员，人人一身洁白球衣，袖口、下摆、裤管还有鲜红镶条，原来是中国队的球衣。通常大家一块踢球，都会集体购买一套强国豪门的队服，不是钟爱已久的，就是近来成绩出色的。鲜少有人会选择中国队，他们总会辜负厚望，伤心已久，终于变成了冷眼鄙弃。除非有着某种特别情愫，比如身居海外的华人群体，在异国他乡踢球，才有一种穿祖国球衣的冲动。然而，计算机系的由衷，会是什么？

除了队服，连护腕、球鞋也是一致。最令人惊诧的是，他们的头发，全部竖而立，油光闪亮。仔细一看，还统一佩着精美耳环！可既然有了这等装束打扮，别说耳环，纵然再加上斗篷、尖牙，也不会特异了。不少外系学生已在心里不屑，然则他们并未输球。个性一事，有实力就响亮。高老师又奇惑又好笑，单是这个造型，便已感受到他们，如果没有什么毛病的话，就是确有过人的实力。

她神色自若，立于场边，还是一身羽绒白衣、青色小帽，清秀娇嫩的脸庞，温润如玉，正含着一道浅浅微笑。这时队员围在她身边，正听她说些什么。柳映江哑然失笑：“这…这是不是…可以叫…做，万绿…丛中一…点红了？”苏芸、陈倩及一干校脚，昨日也听见了她的豪言，好奇驱使之下，不约而同来到了球场。这时听到柳映江的话，有的沉默不语，有的呵呵轻笑。高老师：“看来她好像是计算机系的领队。这小姑娘的能力，难道竟可以掌控比赛，颠覆胜负？这会儿倒要看看，这些小鬼头，一个一个标新立异，到底会有多少真实能耐。”

她将如何排兵布阵……

比赛2∶0结束了，计算机系获胜。可是，依高老师之见，她完全是个观众。难道看走眼了？她似乎很满意，转头对着高老师笑了笑，然后走来，说：“其实我不太会踢球，不过却是他们的教练。”高老师：“我知道，可是老师好像老了，看不出来，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打赢比赛。”“什么法子也没用，该教的已经教了，这会儿只是看看罢了。”高老师沉默。她轻笑一声，看了看柳映江，说：“我没说错吧，一定会赢的。”柳映江淡淡一笑，也不说话。

这时哨响，又开始了艺术系、历史系的比赛。然而高老师和一干校脚们，心绪仍停留在计算机系的比赛过程中。“他们没有一人在校队，可是身体素质不错，动作也很灵活……”“2∶0的比分，其实什么也证明不了。对吧？”“嗯，他们的打法，团体的配合，差不多是完美的，数学系完全受制，一点机会也没得到。”“老师看了这么多年的球，他们的个人实力，确实不够出彩，可是团队配合，那脉络骨架，隐然已成大器，毫不夸张的说，拥有一流职业球队的影子。”

众人又是无语。这一切显然由她教出，虽然难识其法，偏偏成果已现面前，不由不服。金骁一哼：“老师也许没说错，可是他们难赢我们。”“哦。”“他们的配合，确实完美，可是个人技术，就差多了。我若全力攻击，一定可以撕开防线，取得入球。”黄希乐点了点头：“有小柳在，中文系的胜算，还是蛮大的。”

柳映江沉思片刻，吐出一词：“iceberg.（冰山）”他的想法，难以用中文说明，不过大家还是明白他的意思：计算机系，尚蕴藏着很强的实力，没有释发。没错，这一仗已具优势，她临场旁观，就不必再动，等遇上中文系，她岂会袖手观看？

比赛结束了，艺术系4∶1战胜历史系，最出色的人，是校脚沈叶。司职中场，却有3个入球、3次助攻，有2次机会被队友浪费掉了。高老师夸奖了一番，体育系队员也纷纷祝贺，沈叶微笑接受。王阵终于也走了上去，正欲开口，不料沈叶一个白眼，立即转身走人。那忿忿之色，好像被欠了很多钱一样，令王阵实在尴尬。苏芸奇说：“怎么了，都是队友，他竟和队长不睦？”陈倩唉了一声：“嘿，耍什么酷啊……”校脚们都嘴角含笑，吞吐不言。

5天过去，又到了比赛的日子。这些天来，白驹似乎消失了。高老师暗叹一声，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明知毛病，偏偏无可奈何，照顾不及，也只能由他去了。也许，这其实没有毛病，非常正常，而想像总是太过完美，脱离现实吧？深思之后，何妨坦然一笑。

中文系、计算机系终于碰头。他们一身白衣，竖头发、佩耳环，脸上充满了信心、朝气。柳映江又遇对手，一个特别的对手。她站在场边，不久竟有人搬来了桌椅，放在了最高的看台，她也随之上去。

高老师、苏芸、陈倩、校脚们都好奇不己，也登上了看台。她身边早已聚满了系友，见了高老师，却立即示意，让系友搬了张椅子来。高老师却之不恭，也就坐了下来。她从提包里抽出一台手提电脑，及一个摄像头。高老师虽逾古稀之年，也略知道一些年青人热衷的玩物，笑问：“这是网络视聊的摄像头吧，好像比一般的大多了。怎么，你要录像？”“呵呵，它原来叫eyetoy，是日本索尼公司的游戏产品，后被移植到了电脑，叫做eyebob，不过又被我改造了，叫做eyetracker。”这时候，屏幕中现出了一组字母：formulaforshoot。在场以陈倩、苏芸的英语最好，不约而同念出：“射门公式……”人人面面相觑，不明其理。

她把eyetracker对准球场，不消一会儿，屏幕中映现了球场上的一切。她微笑一下，滑动箭头，对准屏幕中的柳映江，按住不放，竟自动勾勒出一条白线，沿着他的身子绕了一圈。几秒之后，发出哔声，柳映江变成一个三维动画的球员，这时放开箭头，这个人竟随着柳映江的动作，相应做出一样的动作！高老师大惊之下，她又将中文系队员一一化为动画人物，继而如法炮制，也将计算机系的队员化为了动画人物。区别为，中文系是红色，计算机系则是蓝色。

哨声过后，由中文系发球。柳映江持球，2名队员夹击而来，将他牢牢逼住，寸步难前。柳映江微微一笑，扭身一趟，扯开空档，面向着张光明，球却蓦地传给了朱小涛。这一招声东击西，演技着实逼真。唯是，这一妙传被断掉了。柳映江错愕之下，猛见3名队员悄然攻到了门前，跑位诡异飘忽，3名后卫目瞪口呆，竟是无法跟上。冷不防一脚劲射，幸好柳映江回撤及时，于门前断下来球。

一人猛扑而来，柳映江一个拉球，躲了过去。不料早有第二人俟机逼上，柳映江脚下急变，又闪了过去。方才扑空的队员，再接力铲到。此时此地，柳映江深知丢球之险，然那两下晃身，让控球颇显仓促，对手的纠缠，却似附骨之蛆。当下脚跟一挑，纵身倒勾，把球大力踢走。球立即落入计算机系的脚下，相互传递，长驱直入，如若无人之境。中文系的队员，除了柳映江，好像全被施了法术，乍到一个陌生领域，对一切茫然昧知。看见攻势，竟不知该做些什么！

柳映江巧妙一断，从对手脚下夺到了球，却被立即围住，他运球疾行，扯出空隙，终于把球传出。可接应的朱小涛，没趟几步，又匪夷所思的丢了球。计算机系再次发动进攻……10分钟过去了，除了开球，中文系再没越过中线一步。计算机系的攻势奇谲，中文系只有勉力招架，毫无还手机会，柳映江身陷禁区之内，跬步不离。

看台上，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的手提电脑。这块14.1寸的屏幕，似乎已含尽了世间的沧桑变化。此刻，一个崭新的足球理念诞生了！高老师喃喃地说：“射门公式……”

eyetracker闪着光，正在感应中文系队员的影像、动作，通过视频捕捉，将一举一动记录分析，变成信号之后，通过运算输入电脑，然后映现出来。她竟改造出了这样精密的仪器！而formulaforshoot，则是针对中文系的动作，应运生出战术，通过声波，传递给了计算机系队员。而他们的收声器，正是耳环。

一个人，只能力拼硬打。两个人，相互可拼可传，便形成四套战术。三个人是九套，四个人是十六套，此刻场上有七人，也就是七七四十九套。而正规的11人制，便有了整整一百二十一套。计算机会按她事前编译的程序，以球门为终点，在49式中，分析出最恰当的一式，然后通过声波，给每一个队员具体分工，该做些什么。最奇妙的是，在剧烈运动战中，这49式并非据泥不变，会依照场上变化，不断又衍出新的49式，永不衰竭。

当然，所谓49式是理论。真实比赛中，许多式瞬间即逝，等发出命令到反应过来，早已消失了。还包括其他问题，比如技术水平，球员可以做到，学生却做不出来等等，真正化为有效运用的，可能不到10式，但已让中文系苦不堪言。对于球队而言，有效进攻是体现实力的灵魂。有效的意思，是有目的性的组织出一套完整进攻，一般学生队伍，别说一套，半套也施展不出，尽是在临场随意，被动而踢。体育系或许能打出一套半套，职业队也只能打出二、三套，以中国国家队的实力，恐怕也不出5套。所谓不足10套，几乎己是现实的极限。然而，球员若经过针对训练，运用formulaforshoot，也许可以打出30套以上……

这没有防御公式，因为一旦发动，进攻固是进攻，防守也是进攻。对方拿球，绝不静观其变，而是主动抢上，逼迫截球。据说人的一生，再怎么励志图奋，至多发挥不足30%的潜力。同理于球场，一支团队的配合，再怎么精微深奥，是否也挖掘不了30%？可这套公式，会毫不保留的100%发挥出来。在它面前，任何默契搭配、心灵感应，或是经久培养的经验见识，统统黯然失色。因为对手是一台精密严紧，算无遗策的计算机。它的攻击力，或可蔽之八字：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这个eyetracker是你做的？”“当然。”“改造这个东西，材料费很贵吧？”“还好啦，我大概用掉了50元钱。”“什么？”“呵呵，这只是路费，材料几乎是免费的。”高老师吃惊的望着她，只听她说，“所谓先进产品，层出不穷的时代，遗落的垃圾，实在太多，于是我看着拣了点，花点心思，然后做出来了。”

此刻，不得不承认，她在计算机领域，拥有非凡才华。可是，又和足球有什么关系，怎能编译出如此深博真实的射门公式？答案是不可能。事实上，这套公式是从ea、索尼两大公司产制的足球游戏中演化而来的。美国、日本的科技人才，在良好的文明氛围之中，许多年前，就悉心研发足球游戏。这段时光的浸润、攀比，两家产品，都已臻至以假乱真之境。她破译了两款游戏，但发现两款游戏的本质，几乎一模一样，想必是互取对手之长，摒弃己短，不约而同的形成了共识。

既然它蜕变于两款游戏，那匪夷所思的传、停、带、射，为何在游戏中不曾见到？游戏中展现的足球，也是很贴近现实，公式中的奇兀特颖，到底源于何处？答案仍是游戏。它也许不现实，但依然真实。一种不被人们采纳接受，但毕竟存在的真实。为此，产家为了迎合大众胃口，不得不对这些直接、有效、简单的东西，涂盖上厚厚一层多余的色彩。否则计算机无法战胜，必然失去大量的玩家。而她心无牵挂，只需胜利，也就将之撕下。

当电脑“深蓝”击败象棋大师之时，人们并没太多惊讶。它的记忆力远超人类，从资料库里搜索古今棋谱，筛选最恰当的一着。也许她的灵感正来自于此，或许不是，无人知晓。总之此刻，她已经利用计算机操控了足球比赛。那么射门公式，可否一样战胜足球大师？柳映江的脸上，已现出冷汗。

一记高空斜吊，直坠入中文系的小禁区，柳映江跳了起来，以胸卸球，再次解围。张光明大喜：“好棒啊！幸亏有你，才能守住这样的进攻！”柳映江一抹汗水：“不…他们…没配合…好…否则我…一定挡…不住…”如果长吊低一点，快一点，前锋立即鱼跃一冲，柳映江就无计可施。唯是，他们的进攻意识，打出这样的配合，确实是超一流水准！

上半场0∶0结束了。当中文系队员明白了formulaforshoot，其惊诧一点也不逊色于其他人。她笑说：“假如，同学们达到计算机的一半要求，这时至少进了3个球。”高老师想了一下，说：“嗯，即使出现了机会，对于临门一脚，小柳的嗅觉要灵敏多了。”“如果我操控的，不是他们，而是体育系，那么……”“那么中文系必败无疑！”高老师立即答出。

“您说，我有没有能力，带领中国队冲出亚洲，然后拿取世界杯。”她淡淡说来，仿佛一切都正常之极。世界杯只需伸手拿来，而不是费神去夺。高老师猛然一震，欲言又止，只有长叹一声。

下半场开始了。计算机系的攻势依旧，柳映江唯有小心翼翼，久守禁区。突然之间，计算机系出现了奇怪失误，球让张光明得到了。他传给朱小涛，朱小涛立即反攻。计算机系回防，球又传给了柳映江，晃过一人，形成了单刀之势。

王阵等人大叫起来。这个失误，正是中文系难得的得分良机。岂料柳映江一脚不轻不重的射门，球被门将伸手接下。柳映江面无表情，转身防守。张光明、朱小涛怔视着他。好不容易，他们才出现了一次失误，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也满脸愕然，其实电脑运算正常，这一次失误，完全是队员的责任。

柳映江静静看着她，并没有说话，她却已经感觉到了。我要堂堂正正的破解formulaforshoot！其他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天真？倔强？打肿脸充胖子？不够成熟，只会意气用事？这样的理由，对于看不惯柳映江做法的人，可以通过思考，想出很多条来。但除了发泻自身不满，其实再也没有意义。

成熟，是经历了很多世故，才能达到的心态。可在现实之中，它多数已沦为选择题，下列a、b、c、d……选了a是愚蠢，选了b是幼稚，选了c是成熟，选了d是衰老等等。很少有人会想到a、b、c、d……其实正是多姿多彩的人文生态。明明不曾经历世故，却非要选c，这才合乎规矩。选了a、b、d……固然已经遭人非议，若再什么也不选，并说以下答案非我之愿，其实应该如何怎样，简直是有悖人伦的荒谬。然而，古往今来，这样的疯子，时不时会出现几个。

一种强烈、充沛的信仰，或者说是欲望，异于别人的旺盛，抹也抹不平，消也消不掉，只有顺其自然的发展下去了。

柳映江似乎找着了途径，策动反攻。球离禁区的距离，一点点拉远了。可是她并不着急，忽然问：“老师，您说足球比赛的致胜要决，在于什么？”高老师一愣，说：“这种东西，岂可以用一句话说清楚？”“关键呢？”“体力、技术、配合、意识这些，都很重要！”“呵呵，我只用二字总结：空间。”“空间？”“进攻，创造空间；防守，封闭空间。formulaforshoot的要领，就是通过跑动，不断的创造和封闭。”高老师无语。

她又说：“还记得吗？上周六，中文系和外语系的比赛时，最后一个球，是怎样进的？”高老师当然记的，柳映江一连施出5个假动作，骗过了所有的人，最终一记妙传，助攻得分。“那是一个无可争议的好球，不过，若是遇上我们系，首先他没机会表演这么多，退一步来讲，就算表演成功，最后那一记妙传，也会被断掉。”“因为，你的电脑，会测出小柳创造的威胁空间，然后进行封闭？”“假动作是无限的，可是造成突破的空间很有限，只要卡位恰当，根本不用理会假动作。即使最后一传，也因为有人潜入威胁区域，而被测见，然后派人拦下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