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水手们不需吩咐,已然开始作各种应付风暴的工作了。有人排水,有人在仓门口磊粮袋。海船上没有沙袋,只得以粮袋来代替。尾帆手和操舵手也在紧张地工作着,把船一直调整到正迎着风的方向。其余数帆早就降下来了。宋卯生从了望台上下来了,他在上面根本无法站立,而且四下里什么也看不见。他来到甲板后,也参与到排水的工作中去。
骆子瑜来到船头,手扶舷架,傲然立于风雨最猛烈之处。数年前在椰林岛,他只身与风浪相搏,心中充满豪气,只觉畅快淋漓。现在他指挥着一艘大船,要与众人一起,勇搏风浪,任狂风肆虐,暴雨如柱,而巍然不退。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无所畏惧的勇气让他全身振奋。
他高声朝着众人喊道:“兄弟们,这是大海在考验我们!拿出我们的勇气来,和风暴拼搏到底,让大海和暴风雨都知道,我们是不会被吓倒的!”
风大浪大,所有声音都被压倒,骆子瑜的呼喊声被巨浪声所掩盖,无人听得见。此时,就算两人靠在一起,相互说话也得用最大嗓门。
骆子瑜见回头见无人理会他,各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忙着自己的事,他也不能闲下,马上去帮手。他到仓里寻找舀水的器具,寻了半天也没有,大点的木盆木桶之类早就被人拿去用了,最后,他只能在伙食仓里寻到几只碗。这样小的东西,他也不好意思拿到甲板上去,只得作罢。
经过二层仓时,他见田湘与丁桂茹的寝仓门开着,想去打个招呼,却见里面空无一人。难道二位少女也去甲板上了吗?
甲板上实在危险得很,积水已没过脚踝,行动不便,而且大风吹得人无从站立,巨浪也不时地拍过船舷,重重地打在人们身上,把人一下拍倒在地,更要命的是,整个船体都在剧烈摇晃,靠近船舷的人,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抛下海去。在这样的风浪之下,如果有人落海,要想施救极为不易。
两位少女身单力薄,哪能经受住这样的风雨?骆子瑜马上回到甲板,要将二女劝回仓去。
果然,二女也和众水手一起,一人手持一个木盆正在舀水,周兴肃在二女身边,一边舀水一边劝二女回仓,那两个倔强的少女只是不听。
骆子瑜赶紧过去规劝。
田湘对着他大声说:“你自己又不干活,还不让别人干?”
骆子瑜心中懊恼,心道:又不是我不肯干,我现在比你们还着急呀,可是找不到工具我也没办法。他看了看二女手中的木盆,这盆正是分配给她们平日洗濑用的,因此别的水手不可能先取了用。现在他没有工具,正好取了她们的木盆来用,然后将她们送回船仓去就是了。
他劝了好一阵,丁桂茹不理会他,田湘则时不时对他冷嘲热讽。骆子瑜一心急,便要将二女生生拉回仓去。
他正要去拉田湘的手,突然又缩了回来,仿佛田湘那双娇嫩的手上满是芒刺,他根本不能抓取。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不得已,他只好改拉丁桂茹的手。
“干什么你!”丁桂茹见骆子瑜强横地来拉她,很不服气,“干嘛拉我,你先把湘湘拉回仓去吧。”丁桂茹嘴里这么说,心中却是一阵甜,只道骆子瑜更关心她。
田湘回头瞪了骆子瑜一眼,更让他近前不得,只得夺过丁桂茹手中的木盆,朝周兴肃喊道:“周大哥,你带湘湘妹子回仓。”
丁桂茹不让骆子瑜这样拉着她,更要把木盆抢回去,两人纠缠起来。另一边周兴肃与田湘同样纠缠着,只是周兴肃面对娇贵的二小姐,丝毫不敢动粗,不敢去拉她的手腕,也不敢夺她手中的木盆。
骆子瑜不由分说,一手拧着盆,一手拉着丁桂茹便往船仓方向走。
甲板上水太深,又迎着风,豆大的雨点扑面而来,两人都无法睁开眼睛,迈步艰难。而且两人一个往前拉一个往后拧,两人折腾半天也没能走几步道,倒是气喘连连。丁桂茹比他想像的要力气大,以他的强健,要这样顶着风雨拉动丁桂茹也不是十分容易。
正此时,船体突然一阵剧烈颠簸,猛地把所有人都向一边抛去。
有经验的水手们或拉住船舷炮架,或立即伏身减缓冲力,大都稳住了,有两个水手不小心掉下海去。周兴肃及时地抓住了系桅绳索,另一手勾在田湘腰间,把她也救住了,骆子瑜和丁桂茹就没那么幸运,他二人正纠缠间,各自耗费了不少气力,更是完全没留神这次颠簸,两人忽然抱在一起,双双落下海去。
甲板上众人一下子慌了神,四人落海,包括主舵和丁小姐。
就在落下大海的那一刹,骆子瑜反倒冷静下来。风吹雨淋让他有些迷糊,这清凉的海水却能让他立时清醒。
他正紧紧地搂着丁桂茹,落海的冲力让两人的身体迅速地往海底沉。海水从眼前疾速滑过,让他无法睁开眼。
他感到丁桂茹的双手也紧紧地搂着他,柔软的身躯与他毫无间隙地紧贴着。
落势减缓,骆子瑜终于可以睁开双眼。夜幕下的大海深处,一片漆黑。这里没有海面上的波涛汹涌,有的只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和眼前一张娟秀的面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痴痴地看着他。
骆子瑜此刻心中所想,是一定要把她救上船去。
几乎同时,两人一蹬水,迅速浮出海面。
在海面上换气却不那么容易。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浪头与浪底能差出一丈多,刚想换气时,一个浪头扑来,人又在海底了。
丁桂茹正要换气,却被迎面扑来的浪头呛到,她猛力地咳,却只能呛入更多的海水。
骆子瑜能明显地感觉到丁桂茹呛到海水了,她的胸腹猛烈地起伏着,双手将他抱得更紧。骆子瑜自己也险些呛到海水,他在换气之时发现浪头已到,急忙闭住气,这一口气他根本没换过来。
原本两人落水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是以两人都没有来得及先闭住一口气,很快他们都到了气尽之时。现在丁桂茹呛水,情势危急,骆子瑜没能换上气,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再不能换一口气,他也支挣不住。
偏偏一个浪头过去,时间远比浪底要长。骆子瑜想浮到浪尖上去换气,却根本上不去。
骆子瑜还从来没有试过在这样的大风浪中入海,他完全寻不到在这种情势下的换气法门。除了拼尽全力蹬踏海水向上浮,骆子瑜没有任何办法。正焦急间,浪头过去,骆子瑜寻觅到了一个难得的换气机会,他以最快的速度闭下一口气,同时听到丁桂茹猛烈的咳嗽声。
下一个浪头过来时,丁桂茹自然地呛入更多海水。她此时已完全乱了分寸,分辨不出自己的处境,不管她处于海面不是海下,都不停地大口大口地喘,以至于海水向她的胸肺肆虐狂灌而下。她双足乱蹬,双手则始终抱紧骆子瑜,而且越来越紧。
现在骆子瑜是她唯一求生的希望。
骆子瑜闭住气,试着把丁桂茹往上举,可是他办不到,丁桂茹把他抱得如此之紧,丝毫不肯放松,并把头部紧贴在他胸前,他无法举起丁桂茹,便是他自己浮上海面,可以再换一口气时,丁桂茹的头部仍在海面之下。
再出海面,骆子瑜抬头一看,更是大惊,他二人已被海浪推出数丈之远,雪滢号成了夜幕中隐约可见的一片阴影。船上的人更无可能看到他们俩。
这一惊非同小可。得不到船上的救援,不仅丁桂茹无法获救,便是他自己,也难有求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