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杂则不利,长兵以卫,短兵以守。太长则难犯,太短则不及。太轻则锐,锐则易乱。太重则钝,钝则不济。
——司马穰苴《司马法》
2000多年前,秦人的军队将中华文明推进到一个史无前例的转折点上。然而,在史学家司马迁的笔下,秦军攻城略地、杀人如麻。秦军,这支令人生畏的军队,果真是依靠残暴和野蛮统一了中国吗?
1974年,在秦始皇兵马俑坑中发现了大量的兵器,对这些兵器的研究,让人们逐渐看到了秦军鲜为人知的一面——司马迁未曾记录的那一面。
——青铜秦剑的魅力
中国先秦时代是青铜器的鼎盛时代,在更早以前,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前的仰韶文化时期,中国就已经开始出现铜的冶炼。在陕西西安半坡遗址和临潼姜寨遗址都有铜的使用痕迹,考古学家根据河南偃师二里头夏代文化遗迹的发掘,发现夏代青铜器的铸造技术已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在二里头发现的“乳钉纹平底爵”,是采用铜、锡、铅三种元素的合金制造青铜器,只有约0.1厘米厚,在那个时代还没有发现比它更精美的青铜器,“乳钉纹平底爵”也是我国目前所发现的最早的青铜器。
商、周时代,中原地区青铜的冶炼得到了更大的发展,已经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准,“司母戊大方鼎”连耳高137厘米,重达875公斤。商、周时期的铜器主要是青铜器,青铜是红铜、锡和铅的合金,熔点在700-900c之间,比铁耐磨且容易铸造,化学性质也比较稳定。
当时人们使用不同的铜锡配比,来制造种类繁多的铜器。据《周礼-考工记》记载,铜有六种不同的配比分别对应六种不同的用途:
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
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
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
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
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
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
锡含量的多寡,决定了青铜制品的硬度和强度,锡越多,青铜制品就越硬,但也变得更脆。难能可贵的是这六种不同的配比即使在今天看来也是非常科学的。
青铜兵器的生产与制作在睿智的工匠手中逐渐达到了顶峰,1965年在湖北楚墓中出土的越王勾践剑,上有“越王勾践自作用剑”八个鸟篆铭文,剑身用菱形花纹装饰,剑格处则镶嵌有蓝色琉璃和绿松石,虽然埋藏在地下2000多年,但仍然光彩夺目,锋利无比,一剑割去,十余层纸瞬间即裂。在商、周时代,青铜得到了广泛的应用。
相比而言,当时铁的应用则狭窄得多了。当时的人显然已经意识到铁比铜锋利,只是没有寻找到更好的制铁方法。纯铁在自然界中是无法存在的,因为铁极易氧化,只有铁镍合金才不易腐朽,而在陨铁中则含有镍,这使人类利用陨铁成为可能。
3500年前,古埃及人学会了利用陨铁。中国人也很早就学会使用陨铁,在1972年10月河北藁城台西村商代遗址发现一件铁刃铜钺。据科学家考证,这件铜钺大约在公元前14世纪前制成,其成分即是由陨铁构成。但是自然形成的陨铁数量实在太少,使铁的应用无法普遍。
人类慢慢才学会了冶炼铁。铁矿石在1000c左右被还原变软,沉在冶炼炉底,得到的就是熟铁。铁块比较柔软,类似海绵样,含有许多杂质,必须要经过锻打才行。这种“海绵铁”产量很低,而且得到的铁器还不够坚固。古代波斯的铁兵器就是被如此打造出来的。
中国人的智慧在制铁方面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发明了皮囊鼓风技术,使铁的冶炼温度提高了200c,得到了杂质更少的液态铁水,冷却后就是生铁。这种使用了高温液体还原法的技术,极大地提高了铁的质量和产量。生铁硬度比熟铁高,但比较脆,不适于展接和锻接,而适于用铸范,可以浇铸成各种铁器。
中国的先民们的冶铁遗迹大量存在,在河南省的西平县,考古学家们发现了大量古人炼铁的遗迹。2000多年前,这一带是韩国的冶铁中心。在山东齐国都城临淄,仅冶铁的遗址就有四处之多,最大一处达到40多万平方米。当时的铁器生产已经有了相当规模,但是生产出来的铁主要用来浇铸农具、工具、食器,而无法作为武器。因为铸铁过于脆弱,一经碰撞就会折断。制作兵器只有通过柔化、锻造、淬火等技术对生铁进行处理,才会使生铁铸件变得更有韧性。
这些技术进一步促进了春秋战国时代兵器工业的发展,其中发明鼓风竖炉、高温液体还原法的技术比欧洲早1800年。春秋晚期又发明了渗碳钢技术,通过使用木炭反复加热铁块的方法,使铁的表面渗碳,然后锻造成渗碳钢片,最后再加工成各种兵器,铁、钢兵器已经开始展现它的魅力。
其中在河北易县出土的燕国铁剑,锋刃部分已经达到了今天高碳钢的硬度。春秋战国的几百年间,青铜正在慢慢退出历史,铁正在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令人费解的是,处于同一时期的秦人,似乎没有跟上时代。兵马俑坑中出土的四万件兵器,几乎全由青铜铸成。难道用武力统一了中国的秦军是一支装备落后的军队吗?
司马迁在《史记》中记录了一次著名的谋杀事件。在秦统一中国的前一年,强悍的秦军正准备消灭燕国的时候,一个叫荆轲的使者带着燕国的地图来到秦国。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献图投降是假,刺杀秦始皇是荆轲真正的目的。
《史记》上这样描述:刺客荆轲手持匕首,抓住嬴政的衣袖,奋力一刺。嬴政大惊,从王座上跳起,衣袖挣断,匕首刺空。嬴政乘机抽身跳起,绕柱奔逃,并企图拔剑还击,然而,三次拔剑而剑竟然不出。
司马迁解释说,秦始皇的佩剑太长了,所以不能及时拔出来。
青铜剑一般都是短剑,它无法做长的原因是青铜材料容易折断。春秋战国时期,最负盛名的越王勾践剑,全长不过55.6厘米。青铜剑普遍宽而短,60厘米似乎是青铜剑的极限。这种长度的佩剑随手就可以抽出,可惟独秦王拔剑为何如此之难呢?对于司马迁的这个解释,历史学家一直很困惑。
1974年,考古人员发现了一把完全不同的青铜剑。令专家吃惊的是,这把剑的长度竟然超过了91厘米,秦人能够制造如此之长的青铜剑!
可以推测,当年秦始皇佩带的很可能就是这种加长的青铜剑。在刺客紧逼的奔跑当中,要拔出将近一米的长剑,确实不容易。司马迁记载:在一个宫廷医生的提醒下,秦始皇握住晃动不已的剑鞘,最终才拔出了佩剑。
嬴政在13岁就继承王位,9年后正式亲政,随身佩剑是亲政的一个重要标志。据说,他曾经让人为他打造了两柄青铜剑,并在剑上刻了两个字“定秦”。一柄随身佩带,一柄埋在观台下。嬴政死后随身佩剑很有可能与主人一同入葬。今天,在秦始皇帝陵巨大的封土下面,它究竟何日能够面世,却是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时间过去了2000多年,那柄曾经埋在观台下的青铜剑至今也没有丝毫的踪迹。岁月流逝,王剑留下了难以破解的迷团。
让专家们困惑的还有一个问题:秦人将剑加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19世纪英国古兵器学者理查-伯顿认为,在短兵器格斗中,刺要比砍更有优势,因为它更逼近对手。古罗马军团在血战中总结出一条规律:以相同的力量,刺比砍更致命,刺死砍伤。
比对手的剑长出大约30厘米的秦剑,在格斗中显然更容易刺到对方,这很可能是秦剑加长的主要原因。但是,这毕竟是青铜剑,秦人用什么方法让长剑不易折断呢?
在青铜时代,铸剑的关键是在冶炼时,向铜里加入多少锡。锡少了,剑太软;锡多了,剑硬,但容易折断。
对出土的秦剑做的化学定量分析显示:它的铜锡配比让青铜剑的硬度和韧性结合得恰到好处。根据实践经验,含锡量若接近20%则最为坚韧。通过现代手段鉴定,这把2000多年前的秦剑含锡量约为21%,其准确度达到了惊人的水平。
但秦剑更让人着迷的地方,是它的外形。根据穿刺的实战要求,从剑柄到剑锋,秦剑的制造在形制上变化极其复杂。剑身近格处5厘米的一段,比其它地方宽而且厚,这种设计是为了增强剑身的坚固;由格到锋,兰叶形的剑身逐渐变窄,两锋之间呈顶角,是锐角的等腰三角形;紧接着是内凹的一个束腰,束腰之后又逐渐加宽。束腰对两刃八面的剑体十分关键,可以起到“风槽”的作用,从而增强穿刺的速度与力量。同时,剑身宽的地方厚度减薄,剑身收束的地方厚度加大,宽同厚呈有规律的反方向变化。今天看来,复杂多变的剑形完全符合力学的原理。
考古学家袁仲一教授仔细地研究了秦剑这种奇特的形制变化。他发现秦剑的造型是阶段性的,宽窄是由宽、窄、宽、窄、宽、束腰,前面是剑尖儿,厚薄是由厚、薄、加厚、薄,到剑尖儿,它呈阶段性递减。
这种设计使秦剑的受力部分得到加强,而又保持了一定的弹性,同时剑身又不会过于沉重。或许,秦剑加长暗示着秦军对格斗技巧的认识有了某种重大的突破。
由于剑身厚薄宽窄的不一样,通过阶段性的变化,剑刺过去以后就有了一定的弹性,不容易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