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闷之中,西蒙趋车前往墓园。
原本他以为不会有人来致哀思,但意外地,在他抵达时,另一个女人却早就来了对於她的到访,他只感到困惑。
莉薇.艾方斯独自站在她妹妹的坟前。
她静默、肃穆地注视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因为这里就是她的亲妹妹长眠之处,也是埋葬那些累积经年的痛苦、伤心之地。
当年,她们姊妹都爱上了杰森,可是就在她沉醉於作他的新娘时,玛伦便已芳心暗许,自此造成姊妹俩决裂的噩梦。
「你怎麽会在这里?」
莉薇回过头,只见西蒙站在数尺之外。
「真是令人惊讶……你会来此寻访我母亲的墓。不过,现在她可是名符其实的『地下情妇』了,所以你才想来欢庆自己最後的胜利?」
「不,西蒙。」莉薇回道:「玛伦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只是想来看看她。」
「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他嘲讽地说,「如果说谁该为她所受到的苦难负责,那个人不就是你吗?」
莉薇望着他,那些指控令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原来你这麽恨我。」她叹息着说。
「我的确恨你,」西蒙苦涩地一笑,「可是,最近我每每自我省思,却发觉自己还是很敬佩你──你是我的目标,总是走在我的前方,好像一直在导引我前进的方向──如果要说我曾经为了谁而活,过去我是为了击倒你而活的我恨过你,但似乎回顾以往,我最尊敬的也是你。」
莉薇凝视着他,低语道:「或许我是咎由自取。过於相信一个人,总有一天会被他背叛,当时我是这麽想的,所以就把这种观念灌输给你,教你不要去信赖任何人,只想着该如何掠夺,从来就不管别人的生死……玛伦和罗宾的死,或许我都该负起责任。」
「你是说,你後悔以前的所作所为?」
「不断後悔和犯错,是人类生存的常态我只是个平凡的人,在不该犯错的时候做了太多会让自己後悔的事,自然会悔不当初。」
西蒙诧异地望着她。
自嘲的态度,哀伤的语气,不复往日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慢与自信「冷酷的艾方斯夫人」,这个存在他心中长达十几年的印象,顿时破灭了、消逝了,留下的只是个一脸历尽沧桑、满是风霜的女人。
「如果我向玛伦道歉,就能使她在活过来的话,就算你不原谅我也罢,因为我已经不在乎了。」她郁郁地说。「我的确後悔了,但我後悔的是伤害了她和你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一次,我仍然不会放弃杰森──无论我会失去什麽,或者必须放弃什麽,即使结果相同,都没有关系──只是当时,我一直无法坦率地面对她,所以事情才会弄得一团糟,演变成不可挽回的结局。」
「杰森.艾方斯就这麽值得你们姊妹决裂吗?」他不禁问道:「只为了一个男人,亲姊妹也要交恶到反目成仇?」
「因为我们都很傻,不要没有回报的爱情,也不要只有等待的爱,倘若不能成为他那世界的中心,宁可让对方也不好过。」她回忆起当年那数不尽的争执,分外怅然。「你也明白,玛伦确实有病,不是身体,是心病原本以为等她多少冷静之後,时间和距离能够治疗她心中的痛苦,但是我没有察觉到她的绝望,才会逼得她心神错乱。」
西蒙沉默地瞪着墓碑上他母亲的名字。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母亲曾经掐住他的脖子,手执利刃要杀死他时,她眼中那疯狂、可怕的狰狞光芒。
那是他十三岁的夏天,地狱般的夏天,她因为吸了毒,发狂似地在他肚子上重重刺了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并且在他的身上留下了难以抹灭的伤痕。
然後,这个女人和她的丈夫,将刚痊的他接来艾方斯家,也激起了他的复仇念头。
「杰森爱每一个在他身边的女人,高傲如我,自然没办法和不知何时会飞走的鸟儿在一起,但是我不死心,便努力想成为他所需要的女人、他的事业夥伴,以及他不可或缺的对手。起先,我并不晓得玛伦已有身孕,在我婚後她才跑来告诉我当时我不想责备她,却也没有那个肚量不去在意。我是个自私的女人,你一定很轻视我……现在看来,要是那时我把杰森让给她,总比看着她逐渐发狂,或是目睹她从这个世界消失,要来得好些……」
西蒙听着艾方斯夫人述说着往事,直到她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他们无言地同时望向天空的彼方。
虽然是个冷清、大风的暮冬,地上还积着一层未融的雪,金斯米尔仍旧风情独具。
明亮的晴空蓝得令人叹为观止,彷佛步入一幅美丽的风景画中,乡野景致衬着雪白,似真似幻。
但不知从何时起,经过烟霭苍茫中的暖阳照射几分钟,雾气又卷土重来,飘忽於神秘、黑乎乎的林间,直到另一阵雪花,轻轻柔柔地从天空飘了下来。
女人看人生,始终是痛苦或快乐男人看人生,却永远徘徊在成功与失败之间。
或许女人懂得快乐、苦痛,但却无法明了男人对於成功的渴望,还有面对失败的恐惧。
男人在成功之中满足了自己,在失败中埋葬了自己,但是真实的快乐或苦痛呢?
他们能够感受到吗?
如果到了那一天,成也要消失,败也要消失,苦也会幻灭,乐也会幻灭,就算形式上的得胜,又能如何?
那消失了的,幻灭了的,不就有如尘埃,只是一瞬间的执念?
西蒙凝视着他母亲孤寂的墓地,突然之间,他心底的迷团倏地解开了──在艾方斯夫人深思、落寞的侧影中,他似乎看到了什麽一滴清泪滑下她的脸颊,又很快地消失。
那个「无血无泪的女人」消失了,成为了过去式蓦地,在他曾经冰冻的内心世界里,有些东西正在融化,浓烈炽热得足以驱走长年盘踞在他心底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