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王府。
「舒波楼」位於王府西侧,是一栋三层楼的木构建筑,一楼是白王南宫泊的书斋,二、三楼是藏书阁,里头藏书数万卷。
负责此处的丫鬟除了清扫一楼的书斋,二、三楼的藏书也须仔细掸去上头的灰尘,且为免书籍受潮和遭虫蛀,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搬出一批书卷去晒。
徐镜儿和晓黛两人是负责打扫舒波楼的丫鬟,趁着今日一早出了大太阳,她们将一批书卷搬到外头晒。
将那些书铺在特地架起来晒书的木板上後,晓黛回头对好脾气又好说话的徐镜儿说:「我去喝口茶,你先去打扫书斋。」
「好。」徐镜儿笑着的应道,没在意她又要跑去偷懒的事。
走进书斋,她拿着抹布认真的擦拭窗棂、桌椅、柜子。
擦完这些,她走向那张紫檀木制成的桌案,桌案上的物品就如同这书斋的主人南宫泊的性子一样,摆放得一丝不苟,几乎不需要特别整理。
思及他每日要在这里批阅从封地各处送来的奏牍数个时辰,徐镜儿擦拭得格外仔细。
擦拭椅子时,她清秀的脸庞噙着抹甜甜的柔笑,宛如面对心爱之人似的,小心翼翼的轻抚着这张同样由紫檀木制成的椅子,这张椅子宽敞得足够坐进两个人,椅背镂雕着一枚麒麟图腾,两边的扶手处则雕刻着云纹浮雕。
她眸里荡漾着丝丝情愫,细心的擦拭椅子,连椅子底下都没漏掉,擦拭得一尘不染。
就因为她如此细心,因此早在一年前刚被调来打扫书斋时,她便发现这张椅子的底下另有玄机—有个隐秘的暗格,里头藏放了某样宝物。
清扫完毕後,她将先前从园子里摘来的金桂,放入一只注了水的荷叶形青绿瓷碟里,那些细小的金桂铺在水面上,散发出淡雅的香气,有了水的滋养,桂花的香气便能维持得久一些。
忽然,外头传来嘈杂的人声,夹杂着斥责声,她走过去打开门板朝外望了望,发现是王妃熊语莹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想进书斋,却被两名守在书斋外的卫士挡住了,正不悦的怒斥他们—
「本王妃想进去等王爷,也是你们这些下人能阻拦的吗?还不给本王妃滚开!」
两名卫士仍试图阻止她进入,面对跋扈的王妃,他们虽心中不满,神态却不敢不恭敬。
「禀王妃,王爷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擅入书斋。」
「我是他的王妃,又不是外人,进书斋还要经过他的允许吗?你们再不让开,休怪本王妃不客气!」
熊语莹那张明艳的脸庞蛮横的怒瞋着两人,但他们仍坚守职责没有退开。
见状,熊语莹怒道:「来人,给本王妃将这两个奴才给轰走。」
「是。」跟随她陪嫁过来的奶娘陈嬷嬷立刻指挥着几名丫鬟,上前将那两名卫士给拉走。
同是王府中人,且又当着王妃的面,两名卫士不敢抽出刀剑相抗,在被几名丫鬟推搡之下,被逼得退离开门口。
熊语莹举步正要走入,就见徐镜儿挡在门前,不禁斥道:「你这奴婢还不给本王妃闪开?」
她福身恭敬的启口道:「启禀王妃,书斋没王爷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擅入,请王妃见谅。」这是王爷的命令,即使对方是王妃,她也不希望有人破坏了王爷立下的规矩。
见自己一再被阻拦,熊语莹大怒之下,狠狠朝她甩去一巴掌,「你一个低贱的奴婢也敢拦我!」
陈嬷嬷上前想拽走她,「王妃跟前哪有你说话的分,还不滚!」
她挨了一耳光的面颊火辣辣的疼着,却仍不肯走,跪了下来,说道:「王妃,您若擅自进去,王爷回来必会生气,请您三思。」
「你这贱婢也敢管本王妃的事!」熊语莹怒得抬起脚踹向她。
被她踹到胸口,徐镜儿忍着疼,不敢叫出声。
就在这时,一道低醇冷冽的嗓音响起—
「这是在闹什麽?」
熊语莹回头,瞥见是南宫泊,恶人先告状的怒指着徐镜儿,「我想进书斋等你,可这些不长眼的奴才一再阻拦,不让我进去。」
南宫泊神色冷峻的扫她一眼,「我吩咐过,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擅入书斋。」他面白如玉,五官俊美,剑眉下的双眸黑如墨玉,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略显单薄的唇。
「我是有事找你才来书斋的。」熊语莹仰起下颚,理直气壮的说。
「守卫难道没有告诉你,我还未回来的事?」南宫泊冷冷开口,觑见跪在地上的徐镜儿脸颊上那五根清晰的指印时,他黑瞳微歛,胸口蓦地窜起一股怒意,抬眸质问:「是谁打了她?」
「是我打的。」熊语莹扬起眉,望见他投来的那抹凌厉的眼神,她心头微凛,下意识的多解释了句,「她方才对我不敬,我堂堂一个王妃难道不能教训下人吗?」
他眸色一寒,朝跟在他身後的总管赖青下了道命令,「传本王之命,下次再有人胆敢擅闯书斋,给本王打断双腿,即使是王妃也一样。」
赖青心头虽暗讶,却没多问,恭敬的出声,「属下遵命。」
见他分明是刻意冲着她这麽说的,熊语莹一脸恚怒,「我可是你的王妃,你怎麽能这样对我?」
「王妃也得遵守我白王府的规矩,你若再违背我的命令,休怪我不客气!」他沉下脸道:「还不退下?」
熊语莹恼怒的娇斥,「你敢这麽对我,我可是皇上亲自赐……」
他神色冷峻的打断她的话,「本王才是这白王府的主人,本王的命令,就算是你也不能违抗。」
看得出王爷已怒动,担心本就与王爷不睦的王妃会惹得王爷更加厌恶,陈嬷嬷急忙劝阻她,「王妃,别说了,咱们先回去吧。」她半扶半拽着将王妃带走。
待她们离开後,南宫泊看向已站起身的徐镜儿询问,「她为何打你?」
她神色恭谨的答道:「王妃想进书斋,奴婢拦着不让她进去,惹得王妃生气,所以才打了奴婢。」
望着她脸上被打的痕迹,他抬指轻触了下她的面颊,对她粉嫩的腮颊印上的清晰指痕感到很不悦,「疼吗?」
她眼睫轻颤了下,下意识的摇头,「不疼。」这一刻,她心里只感受到他的手指抚上她面颊那一瞬间的悸动,其他的都感觉不到了。
他眉头微皱,这才发现自个儿异常的举动,内心掠过一丝不解,却没有太过在意,淡淡道:「下去敷药吧。」
「是。」她福身退下。
走进书斋,南宫泊在桌案前坐下,忽而嗅闻到一股清雅的桂花香,随即瞥见摆在桌案左上角那只青绿色碟子里的金桂。打从徐镜儿调来打扫书斋起,书斋里便不时可闻到花香味。
依四季不同的时节,而有不同的花香。
以前他从不曾觉得花香的味道有何不同,後来才发觉,每种香花都有其独特的香气,有的是果香,有的是蜜香,有的是甜香。
这些馨雅馥郁的花香,闻之令人舒心解烦,当他批阅奏牍感到疲惫时,轻轻嗅闻,便能驱烦提神。
想到徐镜儿脸上挨的那记巴掌,他眸瞳闪过一丝不明的怒气,向站在他面前的总管问道:「王妃在府里一向这麽骄纵蛮横吗?」
听他这麽问,忍了两个月的赖青终於找到机会告状,「王妃脾气不太好,这两个月来动辄对府里的下人恣意打骂。」
王妃是这王府的女主人,下人们即使对此多有埋怨,也是敢怒不敢言,他这个总管亦无可奈何,毕竟王妃也是主子,还是皇上亲自指给王爷的妻子,可不是他这个总管能管的。
知道南宫泊虽然性子冷峻,却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因此赖青黝黑圆胖的脸庞堆着笑,试探的说:「王爷,或许王妃独守空闺多日,心头寂寞无处排遣,才会拿下人出气。」
「我见了她就心烦。」南宫泊低醇的嗓音透着抹不加掩饰的厌恶。他明白赖青是想劝他多去王妃那里走走,不过他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将就她。
熊语莹面容明艳娇丽,称得上是大美人,可也不知为何,他第一眼见她,便心生反感。
那时他走进喜房,见她在怒责丫鬟,那疾言厉色的神态看在他眼里,就与凶恶的夜叉没两样。
他问她何故斥骂下人,她却反倒责怪起他在酒筵上喝得逍遥快活,丝毫不管她在喜房枯等他。
见她如此不可理喻,他不发一言,转头便离开喜房。
他确实不想娶她,可碍於皇命不得不娶。
这两个月来,他更是能不见她就不见。
「呃……」听南宫泊这麽说,赖青脸上的笑容忍不住微微一僵,耳边接着再飘来一句话,更令他有些错愕—
「你去传我命令,不准她再拿府中下人出气。」
赖青惊讶得脱口说:「王爷是要属下去警告王妃?」
南宫泊神色淡漠的丢给他一句话,「你是总管。」
看见他投来的那记冷眼,赖青不敢抗命,垮着脸应道:「属下遵命。」这年头王府的总管也不好当哪。
他还没去,都能想得出来,王妃见到他,会摆什麽脸色给他看了。
回仆役房的途中,徐镜儿抬手抚着方才被南宫泊轻碰过的面颊,反覆想着适才他轻触她脸颊时那抹心悸的感觉。
王爷适才是在心疼她吗?她忍不住这麽想。
「镜儿姊。」有人叫住她。
她回头,望见是情同姊妹的秀眉,漾开笑颜,「秀眉。」
秀眉走近,看见她脸上那道巴掌印,轻呼一声,「镜儿姊,是谁打了你?」
「是王妃。」她将事情的经过约略说了下。
「王妃真是……很疼吧?」她关心的问。
不愿让秀眉担心,徐镜儿佯作不在意的笑说:「只有在刚打下去那瞬间比较疼,这会儿已经不疼了。」
见她没什麽大碍,秀眉这才放心,抬首小心的张望左右,见四下无人,她低声说:「镜儿姊,方爷适才命人传话给我。」
闻言,徐镜儿脸上的笑容歛去,「他说了什麽?」
「他说给了咱们这麽久的时间,咱们还无法将那样东西偷出来,他要把咱们调回红园,另派别的人过来,他还要你下午去找他。」秀眉语气透着丝着急,「镜儿姊,你说咱们该怎麽办?」
徐镜儿温声安抚她,「这事我会再找方爷谈,请他再宽限咱们一段时间。」
「方爷派咱们来了这麽久,至今还找不到那样东西,只怕会认为咱们没用,不会再给咱们机会。」迟疑了下,她问:「镜儿姊,你还是不想将它交给方爷吗?」
「一旦将它交给方爷,咱们就得回红园,你想回红园吗?」徐镜儿正色的问道。
「不想。」秀眉神情透着一抹惊惧,用力摇首。
她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日子了,每日若没缴回足够的钱财,少一两就要被鞭一下,她技术不好,往往没办法盗得足够的银两,泰半都靠镜儿姊帮衬着她,她才能安然过关。
在王府的这几年,算是她过得最安稳的几年,她委实不想离开这儿。
「所以咱们只能尽量拖,能拖一日就拖一日。」
「可拖了这麽久,方爷怕是不会再宽限咱们了。」
「你别担心,我下午会去同他说这件事。」
秀眉张嘴想说什麽,还未出声便一阵猛咳,「咳咳咳咳咳……」
徐镜儿轻拍着她的背,「怎麽咳成这样,又犯病了吗?我扶你回房歇会儿吧。」她知道秀眉一向体弱,容易受寒。
秀眉摇头,挤出一抹笑道:「我没事,镜儿姊别担心,我先回织衣局了,还要赶在明日前将王妃要的那批秋衫赶制出来呢。」
「可你这身子受得住吗?」
「不打紧,就只是有点咳,况且大夥都在赶,我也不好自个儿跑去歇息,我先过去织衣局了。」说完,她扬扬手,朝织衣局的方向而去。
望着秀眉单薄纤瘦的背影,徐镜儿心头不舍,因为身为下人,一向体弱多病的秀眉没办法好好养病,身子骨越来越瘦,脸上也瘦得没几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