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俩玩闹了一会儿,王氏身边的管事孙婆子匆匆进来道:「前头刚传了话过来,说今儿个晚上老爷要在太太房里用饭。」
王氏目光微闪,淡淡的应了声,「嗯,知道了,你去让小厨房做几道老爷爱吃的菜,再把年初舅爷从京里捎来的好酒,拿一坛出来。」
吩咐完了,低头看看女儿,王氏打开妆匣子拨了拨,找出两串晶莹的玛瑙串珠,让宛若围在头上的发髻上。红色清透的玛瑙珠子,映着雪白的小脸,甚是好看。
「春梅,把姑娘这些日子临摹的字拣上几篇好的,拿过去给老爷瞧瞧。」
宛若不禁暗叹,她娘亲其实挺可怜的,做尽一切都是为了博得丈夫的欢心,保住自己的地位。
对于她爹,她实在没什么感觉,只见过几次,而且每次都匆匆忙忙的,况且她爹根本连看她一眼都不大情愿。她清楚感觉到,她爹不怎么喜欢她,从来都没抱过她,仅见过的几次面,几乎都是为了承安才会过来她娘的院子,顺便看到她。
她爹重男轻女的思想已经到了根深蒂固的程度,不过她觉得,那位庶姊都还比她强一些,自己遭到漠视,可能还多了她爹对她娘的不待见,连带不喜欢她。
「宛若,一会儿你爹来了,多对你爹笑笑,和他说说话儿,知道吗?今儿个娘会让你爹答应替你请一个教书先生来。」
闻言,宛若不禁有些感动,她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这个朝代仍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她那个八股封建的爹还是最忠实的拥护者,认为女孩子做做女红、学学抚琴就足够了,读书完全没必要,所以即便是较受宠的宛如,今年十岁了也不认识几个字。
她是认识字,可让她用软趴趴的毛笔写出来,也像鬼画符似的,好在她娘出身仕宦,虽说读的书也不多,却足够教她一些入门的东西,但毕竟没有先生教的好,所以至今她写出来的字依旧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当然她自己也想念书,最起码以后想看书不会这么突兀,不然应该大字没识几个的闺女捧着书看,岂不诡异。
想着她娘为了她如此曲意逢迎,宛若遂乖巧的点点头,「娘亲安心,这次宛若一定哄爹高兴。」
苏澈刚迈进院子,就看到廊檐下迎候着的王氏和两个孩子。他虽不喜王氏,但毕竟是结发夫妻,且当初两人的婚事也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说起来王氏并无丝毫过错,他心里很清楚。
只是身为一个男人,当年已经先答应表妹映雪会娶她进苏家门,最后却被王氏坏了,即便她没错,他也难免迁怒于她,况且王氏后来虽让他又纳了两房妾,却独独针对映雪,只让映雪当侍妾,说什么都不让他收房。
说到这,他实在不喜欢嫡妻的性子,过于高傲冷淡。自成婚之日起便是如此,完全比不得会讨好迁就他的映雪,说起来,他一向喜欢南方女子,纤细嫋娜,身段盈盈,他另外两个侧室都是南方人。
相比之下,他这个嫡妻太过刚强,缺少女子该有的妩媚风情,站在她面前,他总觉得自己矮她一截,若非逼不得已,他是绝不乐意来王氏的院子。
但如今王家正值鼎盛,和他苏家不同,即便他不喜王氏,这面子还是要留给她。
其实若从根底上探究,当年苏王两家也算不相上下的鼎食簪缨之族,祖祖辈辈都是仕宦人臣,可惜从他爷爷那代起,苏家便渐渐衰败,而王家反而越发兴旺。
王氏出身的这一支尤甚,王氏是嫡出的三姑娘,上面两个姊姊、一个哥哥,哥哥如今任大理寺卿,大姊是四皇子的生母、圣眷正隆的贤妃,二姊是兵部尚书徐峥的夫人,家族势力庞大,如今的苏家还得仰仗一二。
苏澈的目光扫过王氏身边的两个孩子,落在儿子承安身上时,他面色变得分外柔和——这是映雪替他生的独子啊。
对表妹映雪他本就怀着愧疚,因此平日也多有偏袒,但去年宛如将宛若推进池塘里险些淹死的事,他就是想偏心也站不住脚了。
尤其自那件事之后,王氏的态度突然变得十分强硬。以前王氏对他还会稍稍俯就,那次之后,他总觉得王氏变了很多,看他的目光连以往那点清淡的怨都寻不到一丝一毫了,眸光沉寂得他几乎猜不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因此当她提出要把承安挪到膝下抚养时,理亏的他便应下了。其实这事也是北辰的惯例,姬妾的儿子一般都会让嫡妻养着。承安出生以后,是映雪硬要留下,当时王氏又没发难,他才会睁只眼闭只眼的装糊涂,现在人家开口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为此,映雪和他哭诉了几日,哭得他都心烦了,直接撂下话,「你怕什么?就让她养着,怎么说也是你肚子里出来的。」
当然,为了承安这件事,他在心里又对王氏冷了几分,连带的更不喜欢王氏所出的二女儿宛若。
王氏欠身行礼,「爷。」
苏澈眉头都没动一下,淡淡应了一声。
王氏略扫了女儿一眼,宛若便规规矩矩的蹲身行礼,「宛若给爹爹请安。」
声音清脆软嫩,有股小女儿的娇气,苏澈微愣,不由自主的瞧向二女儿。说实话,虽然是亲生女儿,印象却有些模糊,毕竟他一向极少来王氏的院子,而宛若平日都跟着王氏,他当然见不了几次面。
之前他记得这孩子的性情有些刁蛮,后来落水,大概是受了惊吓,变得有些怯懦,不怎么爱说话,前几次见了面也是沉默着,这次如此口齿清晰的给他请安,倒引起他的注意。
苏澈端详了她几眼。穿着一身素色裤袄,布面用苏绣绣上大朵大朵的海棠花,显得淡雅又不失活泼,头上梳了丫髻,围着剔透的玛瑙珠串,两侧垂下的发丝伴着流苏落在耳侧,映衬得小脸粉白晶莹,煞是可爱。
虽她五官远不及宛如生得美,却长得清秀干净,尤其一双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时,似有波光流动,说不出的灵动鲜活。
他忽然想,自己以往怎会觉得这个女儿怕他呢?现在瞧她颇讨人怜爱的样子,心里不由得软了。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脸色一柔,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宛若的额头,「二丫头好像长高了些。」
王氏有些惊讶的觑了丈夫一眼。丈夫一向不喜宛若,不知道今天怎么了,难不成有什么求她之事,先来示好?
想到此,王氏目光一沉,不着痕迹的打量起丈夫,但见他望着女儿的目光诚挚又柔和,倒也真不像是装出来的。
此时,苏承安鞠躬行礼,「给爹爹请安。」
苏澈这才调转目光,伸手抱起儿子,对王氏道:「虽说是春天了,日头落下后毕竟有些凉意,咱们进去说话吧。」说完,他抱着儿子率先进了屋里。
王氏低头看了看女儿,不禁心里酸涩。每次都如此,记得宛若落水之前,有一次还傻傻的问她,「为什么爹爹总是抱承安,有时也笑着和姊姊说话,却从来不理宛若,我听小丫头说我是捡来的,不是爹爹的女儿,是不是娘亲,是不是?」
当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儿解释,红着眼眶好不容易才把女儿哄睡了,回头寻了那个胡说八道的丫头,狠狠打了几板子,找来人牙子将人卖了,从此立了规矩,凡是再有私下乱嚼舌根者,一律撵出去。
虽说发落好了,毕竟心里难过,她矜贵宝贝的女儿在丈夫眼里竟是一钱不值,甚至如今想请个先生都要费尽心思周旋。想到此,王氏不禁暗暗咬牙。
宛若见娘亲神色不对,猜是因为自己被亲爹冷落所致,小手连忙伸进王氏的手里摇了摇,「娘亲,我们进去吧。」
王氏回神,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牵着女儿的小手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