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地看着屋里收拾出来的一堆东西，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屋里能塞下这么多玩意，如果不是搬家要收拾屋子的话，这些东西会像化石一样分层次地沉积在屋子里，永不见天日。
他随手拿起一个硬皮本，感觉上是日记。为什么说是感觉呢？因为他完全不记得有这样的一个本了。
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情，他经常想不起来某人的名字或者某件正要说的事情，甚至会想不起来刚吃了什么东西。
“日记本”是自带锁的，钥匙早就没了。杨毅用一根细钉子捣了一下，劣质锁就被撬开了。露出自己蜘蛛爬一样难看的字，看日期赫然是七八年前的了。
杨毅感叹了一下自己潇洒的字体，又感慨了一下世事无常，自己竟然还有过写日记的时期，太难以置信了。
十四五岁的年纪啊，记录的全都是天真少年的幻想和烦恼——杨毅一边看，一边不时地被自己酸腐的句子和诗情画意雷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丝毫产生不了怀念和共鸣。日记里的自己就像是一个陌生的小孩儿一样，那些“沉重的打击”和“沉痛的失恋”他完全没有印象。
杨毅无聊地把日记丢在一遍，郁闷地往行李箱里揣衣服。难道真是老了，脑子不好使了？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莫非这日记不是自己的？额……看字迹，如假包换……
客厅的电话响了两声，不等杨毅接起来，自动答录机就“嘀——”地响起来：“小毅，东西收拾好以后先出去吃饭吧，搬家公司的人下午才过去。我先挂了。”
杨毅赶紧抄起电话来：“妈，我在！”
“啊……小毅你在啊……”听见儿子接电话，杨母的声音似乎有点不自然，但是马上关切起来，“收拾得怎么样了？东西很多吧？”
“不少！不过一会儿就能收拾完。您吃好午饭了吗？”
“嗯，我和你爸刚吃过……”
两个人像是半生不熟的邻居一样互相客气地寒暄了几句，然后杨母匆匆挂了电话。
杨毅无力地呼出一口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妈妈就变得陌生了，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疏远，虽然也会很关心自己，可是那种像是对外人的客气让人很不舒服。他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感觉，假装对这种变化毫不知情，不过这样的相处还是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担忧和心理压力。
他私下问过老爸，也揣摩过是不是父母之间的感情出现了裂缝，他甚至曾经尴尬地暗示老爸自己已经长大了，他们可以单纯地考虑自己的事情了，结果遭到老爸的爆栗：
“混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感情好着呢。你妈她就是心里有些事情放不下，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操心。”
“老爸我已经二十一岁了，不是十一岁……”
“二十一？就算你八十一了，只要我还活着，你就还是个小孩儿！”老爸一直是这样爽直豁达的性格，虽然是青大生物系的教授，却一点学者的风范也没有，曾一度被邻居家的小孩儿认为是看学校车棚的大爷来着……
楼下的小饭馆比比皆是，不过卫生程度和饭馆的大小程度成正比，而它们中最大的也不过是三十多平米的样子。
杨毅挑了最大的那家进去，坐在靠门的位置上，因为那里不用受烟熏，不过就是冷了些。
服务员趿拉着鞋走过来，把菜单放在他桌子上就要走开，杨毅赶紧叫住她：“三碗米饭，宫保鸡丁，土豆丝。”
服务员应了，用杨毅听不懂的方言朝后厨喊了几句，然后又溜到柜台旁边和姐妹们聊天去了。
“杨毅！你不是杨毅吗？”一个声音忽然从门口冲过来。杨毅一回头，看见说话的年轻男人正惊喜地打量着他。
杨毅茫然地应了一声：“啊，是我。”
男人开心地扑上来，大力地拍着他的胳膊，毫不顾忌地哈哈大笑：“真是你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老同学啊，你还记得我吗？”他一脸期待地望着杨毅，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过很遗憾，杨毅没想起来。他飞快地将对方的脸和自己记忆中的老同学做一一对比，结果还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不过看对方的反应，他们的确是认识没错。
思忖之间杨毅模糊地应着：“哎呀，原来是你呀！你不就是王……”
“是我是我！哎呀，你还记得我。”王同学高兴地应道，不过看起来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杨毅一脸汗颜，他只是随便蒙个常见的姓氏而已，没想到歪打正着了。
“好多年没联系啦。”同学感慨着，拉开椅子坐在了杨毅对面。招呼服务员过来点餐。
“是啊，好多年了。”杨毅像个复读机一样地回答着，对于对方的毫不客气很无语。
“有盖饭吗？恩……来份这个吧。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最后一句是对杨毅说的。
“快毕业了。你呢，怎么样？”杨毅一面应着，一面竭尽全力地回忆对方到底是自己什么时候的同学。
“也就那样。哎，走一步算一步吧。”
“是啊。”
“对了，你就住在这一片儿？这么多年没有你消息，还以为你去了海外呢。”
“哪里哪里……”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吃着饭，没说到任何有内容的话题。王同学的热情一直到吃饭结束也没有退减，反而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叫道：“对了，这个周六咱们班在锦江酒楼开同学会，下午两点。你可别迟到啊！”
杨毅本想推脱说周六有安排的，同学已经递了一张名片过来：“这上面有我的号码，有事找我。我还有业务要跑，先失陪了啊，咱们回见。”
杨毅只好接到手上，说：“好，回见！”
看着同学从门口消失，杨毅低头看了看名片。王同学原来叫王野。一个不知名的公司名后面挂了一个产品助理的头衔。下面是联通的手机号。
杨毅再次在自己的脑袋里搜索了一番，王野，确实想不起这个人来。究竟是什么时候的同学呢？高中的同学大多都还记得，而且离现在不过三年多的时间，不会忘得这么干净。那就是初中或小学认识的了吧……？怎么会忘得这么一干二净！哎，最近似乎遗忘了很多事情啊，难道脑袋真的有毛病了？
苦思无果的杨毅气馁地叫服务员来结账。
“五十七。”
“啊？怎么那么多？这个，加这个，加米饭，总共三十二吧？”
“可是您对面的先生没结账啊。”
“什么？那不是我吃的啊！”杨毅拍着桌子怒吼道。
服务员小姐用她小小的眼睛努力地做出了无辜的表情，久久不说话，只是含情脉脉地盯着杨毅手里的钞票……
终于，败下阵来的杨毅发出了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惨嚎：“王野——你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