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跟你睡一起?”
“不是睡在一起,我们各有各的床。”他指向一旁折迭整齐的衣物。“那是我从前的旧衣旧鞋,你穿应该合身,过两天,我带你去添购几套新的。”
他吃惊。“你要买新衣给我?”
“当然,我的旧衣就那一套,你总得多几套换洗的吧?我包袱里还有几块面饼,你先乖乖洗净身子,待会儿我烤饼给你吃。”一提到食物,他立刻眼睛发亮,梁觅微笑。“你真爱吃,刚吃了十三个包子,还是想着吃。”
“我很久没吃饱过了。”他讪讪道。
“你日后可就有口福了,为师的很会烧菜,尤其是烤鸭,鸭肚里填满香料,烤好之后,外皮金黄酥脆,再用快刀连皮切削,注意,可不是每刀都切断……”梁觅边说边淋水,忽然怔住,一次次的热水揩抹淋洗,洗去小脸的污秽,竟露出一副俊秀五官。
一双斜飞剑眉,颇有傲色,墨黑双瞳浑圆乌深,眸光湛湛有华,口鼻端正,虽然面黄肌瘦,只要多加几餐饭、长了肉,就是个漂亮孩子,不像他,身上带病,长年咳嗽不止,天寒时,魂魄都要咳飞一半似的。这孩子虽然瘦弱,身子骨却比他健壮,气色也没比他差到哪儿,真令他嫉妒……
“不切断要做什么?”荆木礼口水都快滴下来了,他怎么发呆不说?
梁觅怔了会儿,忽然重重掐了他脸颊一把。
“啊!”他疼得大叫。“你干么捏我?”
“我是师父,我想捏你就捏你,不得多问。”
“你几岁了?”他揉着脸颊,打量他。
“十七。”
他瞠目。“才大我三岁?你根本不够格当我师父!”
“三岁是不多,但我年方十七,风流潇洒兼一表人才,有我这般英雄出少年的师父,想必令你惭愧。不要紧,只要让为师好好调教,十年之后,你也是人人称羡的少年侠客。”
罢了,说服这人放弃收徒的念头,不如他认了。
姑且不论拜不拜师,反正他没亲人,既然有吃有穿又有得住,就跟这人住几天,倘若苗头不对,再溜也不迟。
他想了想,问道:“你说过,我爹也是你爹是什么意思?你收留我,是为了我爹?”
“我爹很早就过世了,我娘带着我住在这儿,有一年遇到了你爹,他和我娘相恋,说要娶我娘,我也当他是亲爹一般看待,哪知他早有家室,还有你这个儿子……”梁觅掩口,咳了起来。
“我娘为此常跟他吵。他曾做了一件坏事,我娘劝他改过,他不肯,两人就吵得更凶了。有一天大吵之后,拔出兵器相斗,误伤彼此,你爹临死前,求我找到你们母子,照顾你们。”
“你怎么没来找我?”
“因为我娘重伤,我也受了伤。”
“你怎会受伤?难道你帮你娘,围攻我爹?”莫非他内心有愧,找到他是为了弥补当年过错?
“那时我才七岁,武功低微,哪有我插手余地?咳咳……”他咳嗽加剧。“我冲到他们之间想阻止,你爹失手打我一掌,我娘气愤之下,一刀刺穿他胸膛,你爹回砍一剑,削断我娘手臂。你爹只过片刻就断了气,我娘一个月后才过世。”
他听得惊心动魄。他对父亲毫无印象,这么听来,父亲会拔刀杀人,莫非他不是个好人?他转念一想。“你老是咳不停,难道……”
“因为你爹那一掌,我心肺受伤,没及时找大夫医治,就留下这咳嗽的毛病,心脉也受损,练不得高深内功。”
“你--恨我爹吗?”爹伤了他,杀害他母亲,他很怨吧?为何还愿意在人海中寻他?
“恨?一个是我娘,另一个被我当作亲爹,爹娘死了,我伤心极了,哪会想到恨?”梁觅摇摇头,这么多年,伤痛也淡了。
“你就一个人活到现在?你没别的亲人吗?”七岁时的他已经到处流浪,有一餐没一餐。
“嗯,我娘留下这间屋子,让我好歹有个遮风蔽雨的栖身处。城中有几位好心的大叔大婶会接济我。我娘有个姊妹,可我没见过她,也不知她身在何方。”他耸肩。“总之,我照你爹遗愿寻你多年,总算找到你。”
他一阵茫然。原来他们有如此渊源,他对父亲毫无记忆,也无感情,当然不会想报仇雪恨,何况爹杀了这人的母亲,还打伤他,却只因为爹的一句请托,他身上带着病仍然千里寻他,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吧?他看着那张苍白俊容,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你真是个好人。”
梁觅扬眉。“怎么说?”
“就因为我爹一句话,你找我这么久……”他颇为感动,找到他又没好处,一定是怕他一个孩子无依无靠,所以不肯放弃,看来他心肠不坏,就是人古怪了点。
“那当然,英雄好汉最重然诺,为师是英雄,当然也一诺千金,答应了就要做到。再说,为师独居深山,这附近只有树,没个什么玩的,现下有了你,往后就不无聊了。”
英雄好汉会把人捡回来玩吗?他错愕,看那张俊秀脸庞,面目清俊,不像恶人,但眼神流转间又带一丝狡诈,他实在摸不准这人究竟是好是坏?他是应该留下来,还是该赶快逃?
“好了,剩下的,你自己洗吧。”梁觅解开他穴道,迳自装了一小桶热水,在墙角矮凳坐下。
他迟疑,见他背对自己,才把破烂裤子脱下,扔到木桶外。他还是有羞耻之心,沿街乞讨是一回事,可实在无法在人前赤身露体。
他好多年没洗过热水,泡得浑身暖烘烘的,真舍不得走了。要是每天有饭吃、有床睡,还能有热水洗浴,拜个怪人为师又如何?师父古怪,他头脑清醒不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