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爱国王贵花分家自立门户之后,刘二杆家剩余的家庭成员基本上与这两口子断绝了往来。他们在齐声咒骂刘爱国这个黄眼珠之余,更把刘爱国变成黄眼珠的责任归咎到王贵花身上。所以他们对王贵花恨之入骨,她既是狐狸精,也是臭逼,也是骚货。
不过总体而言,我们刘村人对王贵花的评价是满不错的,都认为她是个吃苦耐劳的好婆娘,是个勤俭顾家的好婆娘,虽然她顾的只是自己的小家还非刘二杆家的那个大家。但这有什么错呢?我们刘村的男人娶了婆娘谁不象刘爱国那样做?我们刘村的女人变成别人家的婆娘之后谁不象王贵花那样做?
王贵花的的确确是个吃苦耐劳的婆娘。她在过门之后仅仅享受了三天的新娘待遇,在第四天的凌晨就跟着刘村的劳动力大军下田地去挣工分。在没有工分挣的时候,她也从来不闲着,起早贪黑地忙碌在自家的自留地上,挖土、种菜、施肥、喷药……即便停留在家中,她也很少休息。她喂了二头小架子猪,喂了十只鸡,喂了五只鸭,还喂了一头狗。她的家整日回荡着猪的哼哼声、鸡的叽叽声,以及鸭的嘎嘎声和狗的汪汪声。总之,她与她的家动感无限,生机勃勃。
王贵花也的的确确是个勤俭顾家的女人。她不仅极尽所能地刮走了刘二杆家能刮走的一切,碗、筷子、脸盆、锄头、粪桶……甚至刘二杆二哥脚上的胶鞋,她也极尽所能地刮走娘家能刮走的一切。她每隔一二个月就会以想爹想娘的名义回娘家,回去之后就张着双眼在娘家左顾右望。
她看中了她娘家正趴在鸡窝中下蛋的老母鸡,于是便一把抓起老母鸡抱在怀中,然后对她娘说:
“娘,爱国家连只鸡也没有,家里冷静得让人慌。我先把它抱回去养养吧,到时下了蛋孵了鸡,我还你两只大母鸡呢。”
她看中了她娘家粮筐里放着的半麻袋玉米,于是赶紧找来个蛇皮袋往里倒进一大半玉米,然后对她娘说:
“娘,爱国家正好没有玉米种了,我先借几斤回去做种,到秋天玉米丰收了,我还你三十斤呢。”
她看中了她娘家猪圈里养着的一头小架子猪,于是赶紧抱出来放在竹筐中,然后对她娘说:
“娘,爱国家连头猪苗都没钱买,你就把它送给我去养算了,到年底我还你五十斤肉呢。”
她看中了她爹放在柴火堆上的一把新柴刀,于是赶紧藏在自己带来的包袱中,既没对她爹说一声,也没对她娘说一声,一声不响地拿回了家。
王贵花她娘对王贵花所做的一切无可奈何,只能装聋作哑,只能摇头叹气:
“别人家的闺女恨不得把婆家的东西全搬到娘家来,你这个闺女呀,怎么就恨不得把娘家的东西全搬到婆家去呢。”
王贵花的嫂子虽然已经和王贵花她爹娘分了家自立了门户,但她认为王贵花的所做所为直接影响了她的利益,所以她对王贵花所做的一切决不装聋作哑。她先是指桑骂槐地骂,接下去是直呼其名的骂,再接下去就是和王贵花直接交锋,展开对骂。
“你这个贼!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贼!你干脆把你爹你娘全偷到刘家去得了,免得我到时收尸!”
王贵花也不甘示弱:
“你才是个贼!你不但自己偷我爹我娘的粮,你指使你崽偷我爹我娘的钱!你还偷野男人呢!”
两个人的对骂最终难分胜负。所以几个月之后她们俩之间放弃了对骂,展开了一场肉搏战。在这场肉搏战中,王贵花扯下了她嫂子一大把头发,不过她也有损失,自己的奶子被她嫂子狠狠地咬了一口。周围看热闹的邻居点评后认为,两人之间仍是难分胜负,所以邻居们暗自期待着下一场更为精彩的肉搏战。
不过邻居们的期待最终落空了,因为从此以后王贵花很少回娘家了。王贵花很少回娘家并不是惧怕她嫂子,还是觉得娘家的确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王贵花既然有了猪,有了鸡,有了鸭,有了狗,就必须考虑喂养的问题。当然,鸡、鸭和狗是不用操太多的心的,鸡可以自己去捡剩饭、捡猪食,鸭可以赶到稻田里去觅食,狗甚至可以不管不问,让它自己到外面找屎吃。王贵花最重视的两头架子猪,这两头猪不仅仅关系到过年有没有肉吃的问题,而且关系到来年有没有零花钱的问题。所以,王贵花必须让这两头猪吃饱吃好,所以,她必须每天外去扯猪草。
70年代的刘村家家户户都喂了猪,所以家家户户都要外去扯猪草,而我们刘村的田地面积有限,所能供应的猪草也很有限,所以刘村人把屋前屋后自留地里的猪草以及集体田地中的猪草扯得一干二净之后,只得把寻找猪草的脚步印到刘村周围的山山岭岭。
这天中午,王贵花在参加完集体劳动之后,回家喝了几口水抹了抹脸,就挑着箩筐去了刘村的猫头山扯猪草。刘村人很少去猫头山扯猪草,因此猫头山实在太远,来回要走近十五里路。但王贵花愿意去猫头山,因为正是到扯猪草扯猪草的人少,所以那儿的猪草多且嫩。
王贵花到了猫头山休息片刻之后,立即投入到扯猪草的紧张工作之中。王贵花是个手脚麻利的婆娘,她用了不到两个钟头就扯了满满的一担猪草。扯满猪草之后,她跑到山谷中的小溪边捧着水洗了洗脸,抹了抹身子,然后坐下来歇汗,准备歇干汗水之后挑着担子下山。
正当王贵花坐下来休息时,她看到刘支书从对面的山坡上走了下来。王贵花赶紧站起来向刘支书打招呼:
“支书嗳,您怎么没在家休息,忙什么呢?”
刘支书盯着王贵花,却并不作声,一直走到王贵花身边时,才冷冷地回答:
“我在查看山上的树。刘村出了大贼啦,有人上山偷砍了十一棵树,五棵是腰身粗的大松树,三棵是碗口粗的小杉树,还有三棵是梓树!”
王贵花胆怯地看了看刘支书的脸,试探着问:
“那您怎么办呢?”
刘支书果断而坚定地说:
“社会主义国家,决不允许无无天!一定要查!要一查到底!要坚决揪出这种不要脸的犯罪分子,先在村里召开批判大会,斗他妈的十天半个月,斗得他臭不可闻,然后再送到公安局,该判刑就判刑,该枪毙就枪毙!决不手软,决不留情!”
王贵花声音颤抖着问:
“那那过去了这么久还能查出来?兴许不是刘村人偷的,是外村人偷的罗。”
刘支书鼻子哼了一声,盯着王贵花的眼睛说:
“怎么查不出?我告诉你吧,我已经查出来啦!这贼不是外村人,就是刘村人!我还可以告诉你,这贼不只一个,是五个六个,甚至可能是十一个!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些树已经被贼用来建新屋了,我还去喝过这贼的新屋酒啦!我还喝过这贼的结婚喜酒啦!我现在就看这贼的态度如何,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王贵花扑嗵一声跪倒在刘支书脚下:
“支书!求求您啦!我坦白,我坦白,是我们家刘爱国一家偷的树。支书啊,他们家是穷得没办法啊!支书啊,求求您行行好,请您高抬贵手放了他们吧!支书啊,我结婚还不到一年哟,连个娃都没有,您要让爱国去坐牢,那我这个家不就完了吗?支书!求求您啦!”
刘支书不理会王贵花的哀求。他蹲下身来,盘着腿坐在地下,卷着老旱烟,大口大口地吞吐着,默不作声。王贵花在刘支书的沉默中、哭着喊着,接下来双手抱着了他的腿:
“支书啊,求求您啦!求你放了爱国吧,求您放了他们一家吧!”
刘支书抽完了烟,长长地叹了口气:
“贵花啊,你们家的情况我清楚,你们家有难处,真要把你们全家关到牢里去,我也于心不忍。可有什么办法呢?这种偷盗集体财产的行为性质是严重的,是严重的犯罪行为啊。我放了你们,我就对不起伟大领袖的教诲,对不起党的培养,对不起组织的信任啊!”
王贵花抹着眼泪说:
“支书,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求求您了爱国,放了他全家。您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我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哟!”
刘支书一转身,拉着王贵花的双手,把她扶了起来,然后严肃地说:
“你真的愿意报答我?”
王贵花听了刘支书的话,赶紧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