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1982年。
1982年是中国改革开放史中重要的一年。1982年在中国的改革开放史中究竟有多重要,实话实说,其实我对这个问题根本说不清楚。我如此固执而武断地认为1982年是中国改革开放史中的重要一年,完全是建立在个人主观经验的基础之上。中国大大小小的单位与组织乃至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党,总会在每年的年初及年尾的各种材料上会议上强调今年是多么多么重要的一年,所以回顾历史,没有哪年不重要,所以展望未来,没有哪年不重要,所以我据此推断,1982年是重要一年。
1982年在刘村的改革开放史中无疑也是重要的一年。1982年在刘村的改革开放史中究竟有多重要,我同样实话实说,我对这个问题根本说不清楚。我如此固执而武断地认为1982年是刘村改革开放史中的重要一年,完全建立在以下简单的逻辑推理之上:既然1982年是中国改革开放史中的重要一年,刘村作为中国的有机组成部分之一,那么1982年对刘村来说自然也是重要的一年。
得了,请大家不要对准我的脑壳拍砖吧,我是个知错就改的人,我言归正传。
其实,1982年在刘村的改革开放史中压根儿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一年。那一年,虽然有关土地承包到户的小道消息呼呼作响地吹荡在刘村群众的耳边,让刘村群众欣喜若狂豪情万丈,可小道消息从年初一直吹到年尾,吹得刘村群众的耳朵都长出了老茧,小道消息仍然是小道消息。同往常一样,每天凌晨,刘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劳动力在村头广播的激励下,在哨音和吆喝的催促下,在刘村大队长和小队长们的带领下,拖着长长的队伍,走向人民公社充满希望的田野,挥舞着锄头或犁耙耕耘着充满希望的土地,撒播着充满希望的种子。
不过,我可以拍着胸脯向大家保证,虽然二十几年过去了,但1982年的确深深印在刘村老一辈的记忆之中,经久不灭。
当然哟,刘村的老一辈至今铭记着1982年,全都是因为刘二杆。更具体些说,全都是因为刘二杆耍流氓。
1982年的刘二杆已经22岁,22岁的刘二杆仍然是光棍一条。在刘村群众眼中,22岁的光棍刘二杆就是一头长着五条腿的猪,或一头长着三条腿的牛。虽然基于不同的视角,每个人对五条腿的猪或三条腿的牛可能做出诸多版本的诠释,但最主流的诠释肯定只有一种,那就是怪物。
刘二杆到了22岁还是光棍一条,倒也并非他爹所担心的那样,是因为他破了相,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当婆娘。虽然刘二杆身材干巴,脸上还有狗咬留下的纪念品,家里只有两间四面透风漏雨的木架子屋,但他作为刘村唯一的铜匠,特别是当他身兼刘村粮库保管员之后,综合条件还是不错的,要想找个婆娘不是件太难的事。
事实上,自从刘二杆学成归来利用自己的手艺大大提升了个人形象和声誉之后,刘村的媒人就络绎不绝主动找上门来。
找上门来的媒人虽然早就在心中帮刘二杆物色了匹配的女人,但她仍然坚守行业道德准则,首先征求刘二杆的意见:
“二杆,你要找什么样的婆娘呢?”
刘二杆虽然只有十八九岁,但他对刘村媒人的作业流程一清二楚,所以既不激动万分,也不感恩戴德,还是不咸不淡地说:
“随便哟。”
媒人对刘二杆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提出了严厉批评:
“娶婆娘是关系一辈子的大事,这种大事怎么能随便呢!”
在严厉批评之后,媒人为了充分调动刘二杆的积极性,拍着胸脯说:
“二杆你放心,我绝对帮你找个称心如意的好婆娘,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哟。”
刘村媒人帮刘二杆牵线搭桥介绍来的第一位女人是个刘村土生土长的姑娘,这姑娘脸蛋不错,可惜是个得过麻痹症的瘸子。刘村媒人对她瘸了的腿视而不见闭口不谈,只是左一声右一声夸她的好:
“二杆啊,你看她的脸蛋多俊哟,在刘村虽然算不上数一数二的人才,至少也排到前十名吧!”
“二杆啊,你再看看她的腰看看她的屁股,一看就是生崽的好材料,我保证她能帮你生好几个崽!”
“二杆啊,她家的条件你也是知道的,如果你娶了她,她爹肯定会送一大笔陪嫁呢!”
刘二杆微笑着听完媒人的汇报之后,很认真地说:
“这么好的事你怎么就想着我,干嘛不介绍给你儿子呢?”
刘村媒人帮刘二杆牵线搭桥介绍来的第二位女人也是刘村土生土长的,但她已经不是姑娘,还是一位死了丈夫带着二个儿子的婆娘。这一次,刘村媒人在介绍中并不回避这位婆娘死出的丈夫以她带着的二个儿子:
“二杆啊,她丈夫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是个相貌堂堂的人才啊,可惜他命不好。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你的福份啊,要不然她哪能答应嫁给你呢?她虽然年龄大你几岁,但你看看她的脸蛋她的腰她的屁股,哪象个三十岁的婆娘,好多不知根底的外村人都以为她只有二十岁呢!”
“二杆啊,她虽然带了二个儿子,不过反过来想一想也是福气哟。进门就当爹,少操好多心!再过几年就成了劳动力,可以帮你挣工分攒钱了,以后还可以帮你养老送终呢!”
“二杆啊,她家的条件你也是知道的,她的公公婆婆都去世了,没有什么负担,家里还有一幢大红砖屋,你娶了她就可以搬到红砖屋去住罗,连屋都不用建啊!”
刘二杆微笑着听完媒人的汇报之后,很认真地说:
“这么好的事你怎么就想着我,干嘛不介绍给你儿子呢?”
刘村媒人帮刘二杆牵线搭桥介绍来的第三位女人是外村人,这位女人不是那种嫁过人的婆娘,更没带着儿子或女儿,脸蛋也不错,四肢也健全,但她也不是姑娘。她虽然是外村人,但在我们公社也是知名人物,包括刘村的群众都晓得,这位女人与公社王书记有不明不白的一腿,甚至还偷偷去县城医院打个胎,为此还挨过公社王书记婆娘的巴掌。当然,这都只是群众的主观臆断,既没人亲眼所见,也没有亲耳所闻。
这一次刘二杆听完媒人的汇报之后,没有把机会让给他儿子,还是兴致勃勃地说:
“好啊,那就请你安排个机会让我和她见见面哟。”
见面安排在距刘村不远的小河边。刘二杆见到这位既不是婆娘也不是姑娘的女人之后,看到她红扑扑的脸蛋,听到她开朗的笑声,不禁心神荡漾,心想如果刘村群众的议论都是谣言的话,她还真是个不错的婆娘啊。
但刘二杆并不因此放松警惕,在交谈过程中他突然冒出一句:
“有个人和我打赌十块钱,他赌公社王书记屁股的黑痣有黄豆大,我赌至少有二分钱的硬币大,也不知谁赢谁输?”
这位既不是婆娘也不是姑娘的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脱口而出:
“你们不输不赢,王书记屁股上根本没有痣呢。”
这完之后,这位既不是婆娘也不是姑娘的女人突然反应过来,她停止了笑,低上了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刘二杆痛心疾首地问:
“你怎么就上了那个糟老头的当呢?”
既不是婆娘也不是姑娘的女人嘤嘤哭着说:
“他说可以提拔我当公社的广播员,当干部。”
刘二杆长叹一声:
“唉,我倒不是嫌你。你看你多漂亮,我却是个丑八怪!我不只丑,还是个游手好闲吊儿当的二流子,哪能配得上你啊!这么着吧,你赶紧与那糟老头一刀两断,嫁个好男人好好过日子。我刘二杆虽然不能娶你,但我向你保证,如果我以后混出点名堂,只要你有么子困难找我,我一定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