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一封来信和随信寄来的的六百四十二块钱吓得刘二杆他爹一夜没睡好,可到了第二天,邹卫东又送来了更多的信。在此后的一个来月中,来自全国各地的信件如汹涌澎湃的潮水涌入了刘村。当然,这都是刘二杆的来信。
铺天盖地的信累坏了邹卫东。
刘村是个偏僻闭塞的小村,刘村群众大多忙碌在刘村的沟沟壑壑中扒食求生,很少有几个人能走出刘村的山岭,即便有幸走出去的那几个人,也舍不得掏八分钱的邮票钱及五分钱的信封钱去寄信,所以刘村的信件很少,所以邹卫东负责的刘村的邮递任务很轻。邹卫东通常只需一个星期跑一趟,给刘村村委会送来一周的《人民日报》和《湖南日报》,偶尔带来二三封信。可现在不行了,汹涌而至的信件逼得邹卫东必须提高投送的频率,他把一周一次改为二天一次,可实践几天后,两天一次的投送也满足不了形势的需要,他又改成一天一次。一天一次的投送坚持几天之后,逼人的形势又迫使他改为一天两次。
即便提高了投送的频率,可邹卫东依然应付不了形势的需要。邹卫东平日骑着自行车跑刘村,搭在自行车后座两则的邮袋干巴巴的让人感觉不到分量,让邹卫东轻松得可以哼着凉快调。可现在不行了,即便把邮袋塞爆了,即便一天跑两次,邮袋已经无法适应形势的发展。没办法,邹卫东把邮袋换成了麻袋,一个麻袋还不行,还得两个甚至三个四个。到了高潮时候,当邹卫东骑着车来到刘村投送时,刘村群众首先看到的既不是邹卫东的脑壳,更不是他的自行车,还是麻袋。邹卫东的自行车前面的扶手上横捆着一个麻袋,自行车的后座两侧各捆着一个大麻袋,后座中间再捆着一个大麻袋,在高高耸立的麻袋之中,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邹卫东。
邹卫东来到刘二杆家门口,费尽周折地把摇摇晃晃的车停稳之后,一屁股坐在门口,呼哧呼哧地喘息老半天,才能恢复力气来接过刘二杆送到过来的茶水。喝了茶水的张卫东依然大汗淋漓,脸色苍白。他对着刘二杆摇头苦笑说:
“刘师傅啊,请你别见怪,这么个搞法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再这样搞几天肯定会把我累死啊。”
刘二杆从此不再让邹卫东骑车送信,还是自己掏钱租了村里的拖拉机,直接去洋槎乡邮电所拉信。拖拉机的力量显然把自行车强多了,一次可以拉上几十个麻袋。几十个麻袋往刘二杆家的堂屋一扔,塞满了堂屋,壮观得很。
刘二杆和他爹也被铺天盖地的信累坏了。
在那一个把月的时间里,刘二杆他爹不再下自家的承包地招呼庄稼,刘二杆也不去村里粮库的那间铜匠招呼他的顾客,更不去村里闲逛。他俩关着门,躲在睡屋里,拆着全国各地的来信。睡屋的地面上堆满了信,屋里的箱子柜子上堆满了信,床上堆满了信,床下堆满了信,屁股下堆满了信,信塞满了睡屋的每个角落每个空间。刘二杆和他爹在信的包围之中,面对面脑壳碰脑壳忙呼着拆着信。
刘二杆和他爹的拆信的动作在开始的几天之内很规范,都很细心很耐心地从信封的封口处拆开,但面对睡屋中堆积如山的信件,想着那些仍在路途中源源不断涌过来的信件,他俩很快失去了细心与耐心,拆信动作开始变得粗鲁,最终变成了撕扯。不撕扯不行,因为几天下来,他们忙得手腕酸疼,手指红肿,腰生硬得象块红砖差点直不起腰去上茅房,甚至差点把指甲盖弄得翻了过来。
刘二杆和他爹每天清晨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撕信。他们顾不得洗脸漱口,顾不上去茅房拉屎拉尿,甚至来不及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抓起身边的信就开始撕扯。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弄饭,听到肚子咕咚作响,一人抓起了一个生红薯,四脚朝天地躺在信堆之上,嘎吱嘎吱地咬着红薯。咬了红薯填饱了肚子,他们没有休息,翻身从信堆中爬起来,继续手中的撕扯动作。
在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撕扯中,刘二杆和他爹大胆探索,不断创新,发明了多种具有开创性的拆信方法。比如,他们发明了用刀子划开信封,右手攥起刀子往信封封口处用力一划,信封就裂开了缝。这种拆信方法的好处是不必使用指尖,可以让红肿的指尖得到休息,并且速度也不慢。但这种方法也其缺陷,需要注意力集中,找准刀子划线,否则就可能划破信封里面的钞票。再如,他们发明了用菜刀砍信的方法,把几十封信码成一叠之后,再高高地扬起菜刀砍下去,用不了几刀就可以砍开几十封信。这种方法不但效率快,而且省心省力,所以就成了刘二杆和他爹通常采用的拆信方法。
当然,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用菜刀砍信的方法也有其缺陷,那就是声音比较大。在沉寂的深夜,刘二杆家传出的咚咚咚咚的砍击声能够传出老远,影响着大半个刘村。刘村群众躺在床上,听着这固执而顽强、奇特而怪异的声音,一个个打着全身发颤,夜不能寐,被迫找出报纸或棉花团塞住耳朵,可报纸或棉花团仍然难以阻止声音的渗透,他们的身体象煎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出。有些群众实在受不了,穿着裤衩气冲冲地去敲打刘二杆家睡屋的窗户:
“刘师傅,你在搞什么名堂呢?你还让不让大家睡啊!”
刘二杆停止了动作,歉意十足的解释说:
“对不起,我在帮县长赶制一件铜器,马上就好。”
既然是帮县长赶制铜器,又能马上好,群众的心里的火马上就消了很多,放下心来回了家,可当他刚刚重新爬上床,奇特而怪异的砍击声又重新响起,固执而顽强地窜入耳朵。
在信件涌入家来的最初几天,面对这些莫名其妙的来信,面对信中莫名其妙的钞票,刘二杆他爹紧张得牙齿上上下下地打颤,他一遍又一遍地问刘二杆:
“二杆啊,这到底是么子事哟?这些人干嘛要给你寄钱呢?”
刘二杆则一遍又一遍地回答:
“爹,你管那么多事干啥,你就快点撕信数钱吧。”
听了刘二杆千篇一律的回答,刘二杆他爹的心仍然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所以仍然很不踏实地问:
“二杆啊,这到底是么子事哟?这些人干嘛要给你寄钱呢?”
被问得没有办法的刘二杆最后只得耐心地解释:
“爹,你怎么这么废话这么罗嗦啊,这么多钱也堵不住你的嘴!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现在不是先进典型人物了吗?我的先进事迹通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中央电视台在全国各地报道后,全国人民得知我捐了这么多钱,自己却没有一间象样的屋来住,深受感动,所以就自发地捐钱给我建屋呢。这就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呢。”
刘二杆他爹激动得热泪盈眶:
“全国人民真好啊,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真是有良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