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三日,是个星期五,
美男子丁盛的奶奶生胰腺癌死了!死在昨天夜里。丁盛是学医的,他知道生那种病去死异常痛苦!尤其是晚期。一个人在弥留之际往往想看到她最想看到的人!他却没给她这种机会。奶奶从小把他带大,杭州又近在咫尺!他这样做很有些说不过去。这不,奶奶的身体没了,奶奶的鬼魂却来找他了,他昨夜整晚在做恶梦,无数把利斧朝他砍来,他断成了几截!今天清晨起来他感到了腰酸背痛,还有,他咀嚼用得最多的二颗牙也在昨晚夭折了,一晚上同时掉了二颗牙这在别人看来更是怪事!上午他发现了满嘴的血,而他这样年纪的人是怕看到血腥的。近一个月来,他确实抽不开身,学校需要他,他更需要学校。他忙好玩,忙出名。现在他成了所谓的台柱子,成了厚颜无耻的那种戏子,他的心被拴在了这里,他才挪不开身去杭州看他奶奶最后一眼的。
今天清晨五时起来,他先吐出了那二颗血牙!他没马上丢进下水道,而是用一只杯子把它们盛了起来,不管怎么说,这牙也曾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再把胡子刮了,镜子里他俨然成了劳伦斯-奥里佛,成了阿瑟-米勒…。他换上了黑色的衣服,那衣服是为他去世的奶奶准备的,然后他坐在窗口来冥想。一周前他开始失眠,想他病重的奶奶也想他剧本里的台词,有时那台词里的“角色”似乎全成了他奶奶的影子。从他所站的窗口望下去,可看到三条马路在这里交汇,放慢了速度的汽车象一些蛇在那里蠕动,汽车后的烟象它们放的屁,让许多无辜的人来承受。他的大学身处闹市,这个地段的房价每平米在几万元以上!咫尺的校门外,各种名贵的轿车正招摇过市,各个年龄段的美女们也在路上优雅地走着,可今天他的心思都不在那上面。
他奶奶去世的昨天,恰逢“东海市大学生话剧节”在东海医学院举行,开幕式后,他所在的东海医学院话剧队将与英国伯明翰大学话剧队进行首场演出!上个月里,他负责排练的这出戏正象一个即将落地的婴儿,嗷嗷待哺!他倾注了大量心血!
今天,演出前他还有一件重要事要去完成,要赶在台上那大幕拉开前去把队员史历历和刘桂的戏服借回来!
为何要选这天来举行开幕式?懂戏的人知道,这一天是英国大戏剧家莎士比亚的生日。莎翁做过演员,但莎翁不是一个好演员,丁盛崇拜莎翁。莎翁说,一个好演员是个好老师,差演员会让你觉得观众是你老师。丁盛不想成为一个好演员,也不想成为一个差演员,所以他不想在舞台上教育人。他只想消遣时间,又想在校园里混点名气,毕竟这里的生活太乏味了,他想演戏是只想给自己看。
他吃完早餐来到校园里时,发现关于话剧节的大横幅已挂得到处都是,那意思是要家喻户晓!他心里开始不快,就想,屁点事,搞那么大阵仗干什么?不过是玩玩的。但又想,自己认为是小事别人可能认为是大事。咱中国,凡属大事的形式往往就以这类横幅拉出来为标志,内容又是政治的!中国的娃娃从小都知道大标语、大横幅的急用妙用,它可以让你名闻天下,也可让你猫狗不如。某件事如不挂大横幅来虚张声势,就提不到重要的高度,别人还会看轻你。所以我们喜欢又害怕横幅的习惯已进入骨髓,横幅就象一条怪蛇,抓它一头时它会乱动!当你两头都抓,把它干脆挂起来,让人都看到,它就乖乖由你摆布了。政治家处理事物的某种境界就叫做“摆平”。同样道理,戏一但挂横幅才有了“政治”高度,那份量才上得来。文革样板戏时,许多玩文艺的人都玩进了政治局。现在时代变了。丁盛昨天注意到一张横幅写有“话剧节是师生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可今天他路过那时,发现那条大横幅被人扯掉了!它只挂了一天!为这事他去打听了一下,才知是姚绍欣院长让人扯的,姚院长对这事只甩下一句重话:缺乏语言美!
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日子里,与丁盛同时失眠的还有史历历、陶茹、刘桂、汪清、猴子、黑皮小黄…。他们都清一色是话剧队员。他们有着相同的自我标榜:自幼喜欢文艺,会唱会跳,会哭会闹,走路会昂首挺胸,讲话又有浓重的后鼻音。别人看他们确实挺文艺的。
他们创作的戏是一出先锋实验话剧,有一定争议。编排一出先锋话剧的思路出自刘桂,他是丁盛的师弟,同属一个祖师爷、院士程阳。这小子鬼点子多,但在学习上花的时间不多!他要搞这出戏的初衷只认为对表演要求不高,又好玩。这种思路在那帮急功近利的人的眼里很快找到了市场,在编排先锋话剧的时间里,这伙人在一起互相消遣又互相折磨,整天嘻嘻哈哈。刘桂花三天时间编好了鬼话连篇的剧本,猴子则创作了类似于公鸭叫的音乐,演奏由刘桂和汪清来演绎,刘桂会点京胡,那声音高吭,如公鸭叫晨。汪清会点口琴,那声音短促,如母猴叫春!二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乐器配在一起倒也有些森林间原汁原味的肉欲的味道。名摸史历历是舞台顾问,她常端把椅子坐在舞台角上,看比她矮一个头的这些人在她面前走动,她的待遇最高,开饭第一个选菜,外买第一个叫!坐车也坐副驾驶…。丁盛是这出戏的艺术总监,挂这职务是要对戏的质量负责,他曾声明,说做不到!此外他还兼驾驶员,把我们花钱借来的那辆车开得满城跑!排完戏去那儿全由他说了算。师大的博士生陶茹是这出戏的导演,唯一的外校人员,由学生会出面请的。为什么请一个没学过戏的人来导这部戏,大家觉得不解,但丁哥悄悄地告诉过他们,她是学哲学的,哲学管世界观和方法论,当然也能管好一部怪戏!她有一个看问题的怪大脑,甚至还说懂点周易,在戏中她搬入了许多装神弄鬼的东西,使戏有了看点,直把你搞得晕头转向,当别人对她恶言恶行时,她会搬出算命那套来诅咒你倒霉背运,被车撞死。
这些校园艺术家永远不缺时间,缺的是没更好的事做来打发时间。他们都秋季毕业,毕业后就各奔东西,天各一方。他们中有博士、硕士,还有本科、大专,专业背景千差万别,但都有一颗贪玩的心!他们没太把这出戏当回事,只关心戏以外的东西,他们的恋爱故事正是在这摧情的戏剧外如火如荼的开展起来了。后来大伙搞不清那是戏里的情节那是戏外的情节,开幕式这一天都该说是瓜熟蒂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