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何基鹏一早赶往靖东大将军府问安,霍顺宝也在,将它引入昨天的书房之中。霍启刚练了几幅字之后,放下笔,斥退下人,说道:“今日我已安排了人手,准备将暗通暴民的镇军官员能抓到的都抓回来审问。只是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都手握兵权,如果我大张旗鼓地调动镇军,恐怕被他们发觉。所以请何大人以整顿军营的名义,暗派得力人手,助我捉拿内奸。”
何基鹏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还请将军大人示下,要捉拿多少人,用多少人马?下官自会准备。”
霍启刚道:“需要派兵捉拿的共有三人,一是本城南门巡官,校尉徐春、一是执掌镇军兵符印信的都统郎远、一是守卫城西粮仓的军尉刘钧。此三人都握有兵权,少则数十人,多则近千人,还请何大人小心应付,不要放跑了一个。这些都是通敌的领头人物,余者皆不入流,由我这大将军府的亲卫便可解决。”
何基鹏答应了一声,告辞退出,回转军营。到得营中,吩咐了三路兵马:一路由侯成波领三百人,以押运战利品之名伺机夺取南门;又一路由谋士孙益顺带领,配属一百名精选勇士,佯做入城接受大将军检阅,趁机接近将军府衙,拿捕镇军都统郎远;最后一路以苏炎宁为将,率三千人马,接口调粮,混入城西粮仓,制住守将刘钧。分派已定,何基鹏又集合了全部骑兵,随时准备增援各路。
苏炎宁带着丁万彬和黄淡,命令随行的三千军士将长短武器尽数藏于运粮的大车之中,又派一机灵的小卒先到城西粮仓中通报刘钧。
刘钧率一千人镇守粮仓,早就接到命令,不限量供给弹压军粮草。因此不疑有它,只带了十几名亲兵,外出迎接苏炎宁一行。
二人见面,客套几句,苏炎宁从怀中掏出一颗大珠,笑道:“小弟喜好结交英雄,刘大哥镇守粮仓是个清苦的差事,小弟实在没有什么拿的出手之物可赠。这颗珠子虽值不了几个钱,也还可勉强赏玩几日,就请刘大哥笑纳吧。”
刘钧久混官场,知道对方相赠礼物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多领些粮草私用,既然得赠大礼,也就不再点破,满面堆笑道:“贤弟太客气了。我早就接到大公子手令,这仓中的粮草你尽可随意支取。”说着将大珠纳入怀中,拉住苏炎宁的手道:“搬运粮草耗时甚久,就交给手下们去做吧,你我二人到我帐中小酌一番,多亲近亲近可好?”也不顾对方说什么,直接拉入营帐。
不一会儿,酒宴摆上,虽不如大将军府中的丰盛精细,却也多是山间野味,别具风格。二人落座,连饮了几杯,互相更为熟捻。
刘钧倒上一杯酒,笑道:“贤弟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兵尉之职,前途不可限量。不知家出何处?”
苏炎宁道:“刘大哥过誉了。小弟出身不高,本家乃是关中昌合郡北部苏家,祖上未入过仕,年内家父才入了朝藉,官不过区区正五位,让大哥见笑了。”
刘钧道:“英雄何问出处,令尊有你这样的虎子,也必是大大的英雄人物,可惜我久在关东,无缘拜见,甚感遗憾啊。”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话题逐渐转到了关东暴乱之事上。苏炎宁道:“此番关东大乱,小弟亲身参与其中,深感暴民势大,实在是为当前局势担心啊。”
刘钧道:“谁说不是!这伙子暴民越打越强,听说已有几十万之众,袭卷数郡,势不可挡。幸亏何总管的援军到此,才免去镇军一败涂地的窘境。说来惭愧,我们镇军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苏炎宁想探探他的口风,说道:“镇军也是天下精锐,为何与暴民军较量却屡战屡败?”
刘钧酒量本就不高,现在已有了些醉意,说道:“老弟你也不是外人,我听说是镇军内部有人暗通暴民,致使军机泄露,才有了今日的状况。”
苏炎宁不禁奇怪,何总管说这刘钧就是暗通暴民军的内奸,可刘钧却还说是镇军中出了内奸。此事大违常理,世上哪有内奸透露内奸之事。想到这里,问道:“大哥可有确实的证据吗?”
刘钧摇摇头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有个叫程大亮的都统与暴民军勾结,已被抓住处死了。”
苏炎宁闻言更是吃了一惊,他曾听何基鹏说起过程大亮之事。但是只听说此人畏罪潜逃,并不知道已被抓获、处决。心中疑虑重重,觉得此事大有蹊跷。本来他一到粮仓,就可将刘钧擒住,但他童心未泯,私自作主,想先假意结交,从刘钧嘴里套出些机密之事,再禀告何基鹏,以为夸耀之资。没想到居然问出了整件事中不少可疑之处。刺客苏炎宁更是不肯轻易对刘钧下手,只想再多问出点内情来。
刘钧打了一个酒嗝,说道:“时间不早了,外面装粮也进行的差不多了,老弟不要太贪心,哪有一口吃成个胖子之理。”说完笑着带对方出帐查看。苏炎宁有些摸不着头脑,全没想到刘钧把它当成了中饱私囊之辈。
一直守候在外面的丁万彬和黄淡不明白为什么少主迟迟不肯下令擒拿刘钧,自己又不敢私自作主,好容易见苏炎宁出来了,连忙以眼神询问。
苏炎宁见二人在不远处频频以目示意,自己却还拿不定主意抓鱼不抓,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说道:“你们护送粮草先回大营复命,我与刘大人一见如故,今天不会去了。你们机灵点,替我找个托词,若是被何大人知道了我在这里喝酒的真相,小心我不饶你们。”
刘钧笑道:“老弟不走,正合我意。今夜你我二人痛饮一番,想必何大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黄淡不明所以,担心苏炎宁一人有失,说道:“属下留在这里照顾公子。”
苏炎宁道:“也好,丁老将军就先回去吧,路上千万不要耽搁了。说完又对刘钧道:“大哥带小弟四处走走,刚才谈的不够尽兴啊。”
刘钧酒意上涌,不疑有它,拉住苏炎宁在军中闲逛。二人边走边谈,笑声不断。丁万彬未得到动手的命令,只好收拢队伍,先去复命。临走之前嘱咐黄淡多加小心。
何基鹏在大营中等到傍晚,侯成波、孙益顺两路都已得手,城中的小小骚乱也被平复,独独不见苏炎宁这一路段消息,心中暗暗担心。
不久,苏炎宁帐下家将丁万彬率三千人马回转,只见一车车的粮仓草,却还是不见苏炎宁本人。
何基鹏奇怪地问道:“苏兵尉为何不见回转,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丁万彬行礼道:“小人也正奇怪,我家公子与那刘钧交谈甚欢,只吩咐我先回来复命,别的什么也没说。”
何基鹏怒道:“胡闹!直接将那刘钧拿下带回即可,有什么好聊的!苏炎宁想抗命不成?万一被大将军知道了,还以为我的麾下也出了问题。”
孙益顺劝道:“大人息怒。苏兵尉年纪虽轻,见识却是不凡,又少年持重。怕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们没料到的事,这才拖延了时间。还是再等等吧。”
何基鹏的怒气未消,道:“能有什么事?三千对一千,就是发生冲突也早该把刘钧拿下了。他现在身边只留了一个贴身亲卫,能办什么大事!完全是在浪费时机。”
孙益顺想了想,道:“苏兵尉令人先将粮草运送回来,其中大有深意。第一,如若双方火并,则必将损毁粮草,及早运回,可免除不必要的损失;其二,我们三千大军直奔粮仓,难免会令刘钧起疑,如今只剩苏兵尉及随行,人数虽然少了些,办起事来却也更加灵活隐蔽。擒贼先擒王,一旦制住了刘钧,其手下投鼠忌器,必不敢乱来,也免去了镇军战力受损。”
何基鹏听了他的分析,冷静下来,当下不再多说,只命令斥候赶到粮仓附近小心查探,如有异状,郑耀可率一千骑兵随时救援。
苏炎宁与刘钧在粮仓的中军帐内正在把酒言欢,越谈越是投机。苏炎宁将话题一步一步引到镇军内奸的事上,说道:“军中出现几个贪生怕死,见利忘义的败类也是平常,只苦了众多忠心为国的弟兄蒙受不白之冤,被大将军猜忌。”
刘钧又干了一杯酒,说道:“说的没错,这些人着实可恶!大将军本来疑心就重,最近内奸之风越传越紧,连带着我这个外驻的军官日子也不好过了。这帮内奸不是闲着没事干么!暴民军有什么好的,一群乡下泥腿子,能带来荣华富贵?”
听到“荣华富贵”这四个字,苏炎宁脑海中灵光一闪,仿佛抓到了事情的关键,连忙问道:“小弟最讨厌打仗了,两军阵前,刀剑无眼,万一有个闪失,这人世间的好处,就再也享受不到了。不过我素闻关东之民尚武,且民风彪悍,各地豪族的势力在帝国之中也是最强的。如此推算,即便镇军作战不利,那些势力庞大的豪族土兵也应该奋起抵抗暴民,为何却不见他们的动静?”
刘钧摇了摇头,像是要驱散一下酒意,用手指着苏炎宁笑道:“贤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真是了不起。你这下算说到点子上了,关东豪族历来被朝廷所忌讳,一直受到限制不能随意扩大势力,如今暴民蜂起,大一些的家族们正好趁乱互相吞并,哪肯真心剿杀暴民。我看,有不少家族还在暗中支持、鼓动叛乱呢。”说完,酒气上涌,滑到桌下,鼾声大作。
这下苏炎宁全明白了,关东暴乱不知是因为天灾人祸导致民不聊生,更大的原因是各个世家大族想趁乱扩大力量,增加土地,长此以往,关东又将回到百余年钱的战乱时代,继而整个帝国都将陷入群雄割据的状况。现在掌权的秦氏一族也会变得像过去的祁氏、柴氏一样,权威不再,惨遭灭族。不过这却是一个好机会,乱世才是自己的舞台,旧的秩序只有在战乱中被破坏殆尽,新的秩序才会在废墟中建立起来,谁会是新秩序地建立者和维护者,就看谁能够在乱世争雄中取得最后的胜利了。
想通了这些,苏炎宁也不再将抓捕刘钧一事放在心上。他已有了计较,不管这刘钧是不是真正的内奸,都没有必要再抓了,自己应该告诉何基鹏,关东豪族已有了不臣之心。何基鹏是大相国一门的忠犬,为了维护关东稳定,一定会纠集兵力征讨行为过分的豪族,这样一来,关东就会更加混乱,最终局面崩溃,乱世随之到来。等到整个帝国都陷入混乱之时,就是昌合郡苏家扬名天下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