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下午突然下起了雪，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皇上下了旨，晚上的戏取消了，只在初六那日唱整出《征北》。

初六是个好天，隶祀和凌琰早早到了南门戏台，跟着夏阳乐正一块在指定的位子坐下。等皇上和太后到了，戏开场了。

隶祀又见到了那个宫女，一身桃红，站在太后身边，不时地弯下腰听太后说着些什么，未济提过这宫女似乎是叫碧儿。隶祀将注意力转回了戏台，萧瑜青色长衫，一把黑木扇，整个人清瘦中透着坚韧，他扮周谦正合适。萧瑜看过去气色不错，唱腔圆润吐字清晰，举手投足间透着一代名相的睿智。隶祀这般不懂戏的人都被吸引住了。

换幕时，隶祀微微侧头，用唇语对凌琰道：“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凌琰也用唇语与隶祀交谈，“看来蓝公子能不能附体在萧瑜身上真的和他的情绪很有关系。”

应该不会出事吧……

隶祀稍稍松了口气，扭头见宾王正和皇上在闲谈，而未济舒服地趴在宾王的膝盖上懒洋洋地看着戏台。

未济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见是隶祀，便用爪子指指戏台的方向。

隶祀小幅度地摆了摆手，表示一切都好。

戏很顺利地唱完了。

顾卿和几个年长的师弟一起帮年纪小的换下了戏服，打发他们各自洗脸去，才坐到镜前开始卸妆。萧瑜动作较慢，别人都收拾好出去了，整个屋子只剩下他和整理道具的顾卿。

“明天就能出宫了呢。”萧瑜也不着急，一边擦脸一边和顾卿聊天。

“怎么？不喜欢宫里？”

“不喜欢。总觉得怪怪的。宫女，公公，都很奇怪……”萧瑜的表情一僵，似是想起了些不愉快的事，却在顾卿询问之前又笑了，“所以能走了，我很高兴呀。师兄，我晚上跟你睡好不好？”

顾卿的回答被院子中的一阵嘈杂声音打断，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正要出门去看看，不想有一人掀了门帘进来了。

萧瑜见了来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转过身默不吭声地自己做自己的事。

来的人正是碧儿，她扫了一眼萧瑜，又走到顾卿边上，道：“我来找你，一件公事，一件私事。”

“出去说吧。”

顾卿想往外走，却被碧儿拦住：“干什么出去说，怪冷的，你师弟又不是外人。公事是太后很喜欢你们的戏，要你们三天后再演一场，点了《虞美人》。这事班主已经知道了，我就是再进来告诉你们一声。”

萧瑜梳头的动作顿了一顿，好一出《虞美人》，还真是会点戏。大过年的想看哭得惨兮兮的虞姬和项羽，宫里人的心思总是奇怪的。可惜，明日是不能出宫了。

“再来就是私事。我也快二十五了，太后答应了过几个月就让我出宫，我们该办的还是办了吧。”

碧儿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能让屋里的另外两个都听得清清楚楚。萧瑜一个不稳，手肘撞到桌子，黑木扇掉到地上，“卡兹”一声，似乎是裂开了。手撞麻了，萧瑜不能弯腰去捡，只能咬着牙慢慢放松自己的手。

“我跟了太后这么些年，也有点积蓄，到时候太后也会送些嫁妆。你也别唱戏了，回家乡做小本生意多好。”碧儿也不管顾卿有没有回答，转而对萧瑜说，“你劝劝你师兄，突然跟他说不唱戏了也挺难接受的。我先走了，太后那里还等着我回话呢。”

等碧儿离开后，两人很久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半饷，萧瑜才将地上的黑木扇捡起来，一看，扇骨上果真裂了一条缝。前些年他一不小心弄坏了一把扇子，顾卿知道了，上街买了一把新的送他。虽然做扇骨的木材算不上什么上好质地，萧瑜却很喜欢，一直随身带着，连戏文里要用的扇子，也基本用了这把。

摸着扇骨，萧瑜的声音幽幽的：“真要回乡成亲？”

“戏班子没有我还有别人，家里，我是独子。”顾卿背过了身，不去看萧瑜也不让萧瑜从镜子里看到他的表情。

萧瑜一下子站了起来，动作大得弄翻了椅子，他从后面抱住顾卿，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将脸庞埋在顾卿的背上，闷闷地呼吸了很久：“我不和别的人配戏，除了你，我不和别的人配戏。师兄我……”

有什么话就要冲口而出，却好似被雷击中一般硬生生地止住了。萧瑜慢慢放开顾卿，一言不发地去整理之后唱戏要用的戏服。

“瑜儿……”顾卿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看着顾卿出去的背影，萧瑜自嘲一样扬起了唇角。师兄，你忘记了吗？师傅说过，入了这个班，这里就是你的家，再没有爹娘没有家乡，以前的名姓与你无关。既然把你送到了这里就再没指望过什么传宗接代！

师兄，你何必呢。赤裸裸的谎言远比实话伤人得多……

那一夜，萧瑜没有回来。顾卿只以为他去练戏了，又怄着气，大抵会练到天亮，迷迷糊糊中睡着了。他并不知道，那晚的南门戏台，华服浓妆，无声的离愁别恨演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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