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慕容修顾不得礼仪,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下,也不管失魂落魄的青王还在一边,便转入内室议事去了。他们两人一走,便只剩那笙站在殿上,左顾右盼观察了片刻,终于好奇心占了上风,忍不住对这个陌生的王开口:“你……你怎么啦?你的眼睛里都是血丝,整个灵体也都很不稳定呢……出什么事情了?”
青塬坐在王座上,定定看着虚空,眼神茫然,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你怎么啦?”那笙不忍,上去摇晃失魂落魄的人,“生病了么?”
——然而,她的手却握了一个空。她吃惊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从年轻王者的手臂里对穿而过。
“哎呀,你是冥灵!”她叫了起来,恍然大悟,“你和太子妃姐姐是一样的?”
“不错,我们都是六星……”终于,那个茫然的年轻人开口了,语气空空荡荡,“是早在百年前就死去了的各部之王——你现在看到的我,只不过是一个不人不鬼的幻影罢了。所以,放心,我是不会生病的……如果可以,我倒是真想替离珠生这一场病啊。”
“咦?离珠?”那笙的手指停留在他手臂里,感觉到他的灵体在激烈的波动,不由撇了撇嘴,“身体不会生病,可是心照样会病啊!你遇到什么难事了?”
青塬终于回过了神,看着这个异族少女——显然她不已经认得他了,他却还记得天阙上那匆匆一面。而一年多后重见,这个当时什么也不懂的天真少女显然已经长大了很多——果然不愧是皇天一度的持有者,这个少女身上有着一股令人舒服欢跃的力量,让每一个被她靠近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报以友好。
“离珠、离珠她快要死了……怎么办啊!”他喃喃,把头埋入双手,强制压抑至今的情绪终于失控,失声,“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
那笙歪着头看他:“离珠?哦,我知道她!——她怎么了?”
——半年前她来过九嶷,尤自记得那个叫离珠的女子是一位绝色美人。那种夺人心魄的美丽甚至几乎可以和苏摩相比,难怪这个年轻的青王如此眷眷。
“她……”青塬颓然点头,低声,“她昨日在花园水池畔戏水的时候,被幽灵红藫缠上了!那该死的东西,居然都已经蔓延到了九嶷!”
“幽灵红藫……”那笙想起前几日在青水里看到的可怕藻类,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什么?那样美丽的一个女子,居然也被幽灵红藫吞噬了么?她正不知道如何安慰青塬,却听得旁边一声帘响,是慕容修引着西京重新走了出来。两人不知商量了什么,彼此的脸色都是颇凝重,快步走向青塬。
“青王,请让我去看一下伤者。”西京对着青塬拱了拱手。
“离珠还在昏迷,”青塬摇头喃喃,“中毒太深,整张脸都溃烂了……她一向爱美如命,只怕宁死也不要别人见到如今的模样。”
“青王,”慕容修上前一步,沉声,“如果你还想救王妃,就让西京将军入内一试。”
“什么?”青塬霍然抬头,眼里放出狂喜的光来,“你说什么?她、她还有救?”
“是的。”慕容修微笑,气定神闲,“容貌未必能恢复,但性命应该可以保住。”
“不,不,怎么可能……”青塬随即颓然坐下,摇头不敢相信,“我竭尽全力的试过了,用一切术法也无法阻止幽灵红藫毒素的蔓延——将军又怎能做到?”
“是的,在术法上,我和青王自然不能比,”西京点头,沉声分解,“但是术法和武学相比,亦有不能及之处。我听慕容公子说过病情,大致有把握——只要用内力将离珠体内毒逼在一处,再将染毒血肉削离,便可以保住性命。”
“是么?”青塬听着,眼里神色渐渐变了。西京尚未说完,他已经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来!快来!”青塬狂喜地对他说,带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拉着他往后宫急奔,顾不得礼仪,将慕容修留在了原地。
慕容修看着两人的身形消失在巍峨的宫廷深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摇了摇头——果然,一切都如计划那样的进行着,又一个隐患被平息了。
然而嘴角笑容未敛,回头却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不由怔住。
“那笙?”此刻才注意到了和西京一起来的是谁,他又惊又喜,上前了一步,“是你啊?好久不见了,可好?”
然而,那笙却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你……”她皱着眉头看他,“变了。”
“是么?”慕容修敏锐的觉察了她的退缩,也站住了脚,只是微笑,“当然。到了云荒那么久,怎么能不变呢?——就象小丫头你也是变得让人有点不敢认了呢,长高了,也漂亮了。”
那笙却没有被他的赞美动摇,只是一瞬不瞬地审视着他。她看得太过于认真,以至于让慕容修都有些不自然起来,有些腼腆地微微侧过了头,借着端起案上一盏茶来细品,避过她的视线。
“嗯,我确信了——看了那么久脸也不红心也不跳,果然没事了。”半晌,那笙终于重重舒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开口,“现在,我已经完全不再喜欢你啦!”
慕容修那一口茶含在嘴里,差点呛住。
“我说嘛,我本来就只喜欢炎汐的!那个臭酒鬼大叔分明是胡说,诬陷我,哼。”那笙却是欢天喜地,仿佛验证了什么似的放下了心上一块大石头,开始如平日一样的活泼,“慕容慕容,那么久没见你都在干吗?有没有和你爹一样、在云荒拐到一个漂亮老婆啊?”
她扯着他的袖子,唧唧呱呱,慕容修只是无可奈何的笑。
“唉,我现在日日忙的不可开交,哪里像你一样逍遥?”他苦笑,然而看着这个女孩子的脸,无端也觉得放松起来,“你呢?你的炎汐还好吧?”
“嗯,还好!”那笙高高兴兴地回答,和故人汇报着这一年来的辉煌战果,“一切都很顺!他的族人也都不再恨我啦,因为龙神和苏摩都赞同我们的事呢!我准备将来和他一起回碧落海……就像你娘当年跟你爹回中州一样!”
“噢,那可真了不得,”慕容修且惊且喜,不由暂时放下了心头那些纷繁复杂的天下大事,只是全心全意地哄她开心,“小丫头,去那么远的陌生地方,可需要很大的勇气啊。”
“我不怕!”那笙笑了起来,见牙不见眼,“我都敢一个人来云荒,怎么会怕和炎汐回碧落海呢?”然而笑着笑着,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忽地收敛了笑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再度重复:“不过,慕容,你变啦。”
“嗯?”慕容修微微一怔。
“你的眼神和刚来云荒的时候大不一样呢。”那笙蹙着眉,再度细细地打量他,“慕容,你刚来的时候不过是格商人,只想着早日赚钱回中州,可现在……”
她顿了顿,终于叹了口气:“你的眼睛没那么简单干净了,让我看不到底啦!”
慕容修一震:这个小小的丫头,居然能有这样的洞察力?——一年来的种种尘嚣,忽然间都在他心里沉寂下去了。他回忆起自己在踏上云荒后做的种种事情:那些阴谋阳谋,那些杀戮决断,那些取舍和牺牲……都一一浮现心头。这些日以来,他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然而,运筹帷幄之下,他的手上却又染了多少鲜血呢?
自从在桃源郡做出抉择之后,他应空桑皇太子之邀参与了这一场天下的谋夺。从息风郡控制高舜昭总督开始,他被卷入了天下洪流之中,手上早已染尽了各种颜色。而渐渐的,他发现了自己除了经商还有更多的天赋,而他可以获得的、也远远不止只是珠宝金银,一时之利——他是一个可以谋夺天下的人,和中州古时那个传奇商人吕不韦一样。他的心里也有了更多的欲望:不仅仅对于财富的渴望,更加萌生出了对权力的渴望、对征服这个天下的渴望!
——而那种欲望,便叫做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