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这事怨沈掌柜的,他作局撅人!我找他去?”二奎说着,就弯腰抄家伙。
“二奎!给我站住,不怨人家……人家作了局,你往里钻,那是人家的本事,要怨就怨自己……这东西都毁了,咱再悟不出这个理儿来,咱更对不起它一千年的灵性了……有本事,你再把他撅了!咱这一行的,找人拼命算什么本事,打掉牙咽肚里笑着说不疼才是本事!长见识吧,把东西撂下吧,吹灯睡觉。”
夜路人稀,范世荣躺在街上的墙角里。得了信的莫荷跑过来:“哥,您这是怎么了……谁打的你,找他们去……!”
“别去,不碍人家事……”范世荣一把拉住她。他的嘴和脸都给打伤了,啪地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
莫荷顿足:“不碍谁啊,碍着我了,我找去!”
“你别去,你别管,先给我颗烟卷抽……”
莫荷赶快给他开烟点火:“哥……家里窝头都给您蒸好了,咱吃不起席,咱不吃行不行,咱吃窝头就咸菜求个平安行不行!”
范世荣抽着烟,又显出十足的大爷派头:“吃窝头,我是吃窝头的脑袋吗……凭什么就该我吃窝头,跟你说莫荷,咱家远的不提,五年前,前门外廊坊八条,半条街是咱家的买卖,天天的鱼翅、鲍鱼端上来吃一口撤下去了,就说我穿的衣裳吧,无冬立夏的换不过来……怀里边24k金的劳力士小洋表挂两块……走起来咯崩咯崩的闹心,不喜欢了摘一块送人,吃窝头,你哥我天生就不是吃窝头的主儿……莫荷,你是没赶上……让你跟着我受罪了,你哥可不该是这德性的,早晚一天,哥我再发迹了,我让你穿金带银,一人使七个丫头。”
莫荷扶着范世荣站起来:“哥!不说了,您这话我心领了……风太大,咱快回家吧。”
阳光暖暖的,范世荣呆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晒太阳,身子不停地晃悠着。对面一辆汽车停下了,司机显得很着急,下车开盖鼓捣,鼓掏了半天,弄得满头是汗。范世荣半眯眼半磕睡地看着,最后停止晃悠,从凳子上下来,穿街过去,两手筒着看着,自言自语:“欧斯玛璧,1903的。”
司机以为是个叫花子,厌恶地说:“闪一边去……”
范世荣只当没听见:“加的谁家的油啊……亚细亚的油出不了这事……您一定加的是‘膀子崔’的油吧……里边有脏东西把油管拔下来吹吹就好了……”
司机奇怪:“……你怎么知道?”
范世荣说:“这路美国车,别克、库力思、道济、雪佛兰,旁太克司都玩过。”
司机又问:“您是修车的?”
范世荣瞪他一眼:“什么眼神啊……买回家开着玩的!你这类欧斯玛璧开过三辆……”
司机边听说话边把油管吹好了,上车,发动,车着了。
范世荣上手把人家的车盖盖上。又说:“听我的没错,加油的毛病,燕南汽车行的油也对付,要铅皮筒,整筒原装的好,买家去,没了加。保险又方便……又不闹毛病。”
司机望着他:“这位爷……”
“您客气!现在没人把咱当爷看了……”范世荣说。
“您原来是干什么的,咱不细打听了,我这儿有半块钱,您拿着,别嫌少!”
范世荣害怕烫手似的:“不要!不要!都是玩车的怎么还论上钱了,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司机手一弹钱飞过来,范世荣没接,钱掉在他脚前地上。车开走了。
范世荣看着地上的半块钱,手依旧筒着,身子往下半蹲不蹲地看着。正在犹豫,一只手伸下去捡起来了。
范世荣着急了:“哎!干什么?”
“哥!他给你钱了!”
“啊!小瞧人……见过什么呀!”范世荣有些难堪。
“哥!给你你就拿着吧……”莫荷把钱递过来。
“当我是要饭的了!不是你捡,我可不要。你哥开车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在哪儿转筋呢。”范世荣半遮半掩地把钱接过来了。
莫荷说:“哥我先走了。洋烟卷,洋烟卷,红锡包,大双刀!”
“行,你忙你的吧,别管我了,中午备不住人家请我吃席呢!”范世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