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冷,街道上的行人大都缩着脖子。禄大人在东琉璃厂下了车。范世荣两手筒在袖口里已经等了半天了,脸都冻僵了。一看禄大人出来了,就高兴地说起英语:“禄先生,今天天气真好啊……心情怎么样,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说话。”
禄大人却用流利的中文回答他:“范先生,我为什么在这条街上出现就能碰到你……你
是不是在等我……你不用费心了,我不需要……”
“哪儿的话啊,您大老远的从英吉利过来了,咱不能不尽地主之谊啊……应当的,走,走。”
“范先生,谢谢了,我自己可以应付……你跟着我,铺子里的人都不太高兴。您留步吧……”禄大人止住了,看意思不让范世荣跟了。
范世荣有点尴尬。正好旁边天合居的伙计王财,在铺子外下板,看得一清二楚,便假装没看见。
范世荣凑过去说:“……这洋人就是客气。王财啊……炉子上水开了没有……给我沏壶茶,我坐会。”
王财肃立,装出很听话的样子:“五爷,水倒是开了,不是我不留您……掌柜的吩咐过,范五爷恕不接待。”
范世荣明知故问:“为什么?!”
“怕您搅买卖……”啪,王财将身上的抽子一甩,进了铺子,关门了。
“嘿!他妈的这不是狗眼看人低吗?别让爷我逮着机会,爷真时来运转时山也挡不住……”范世荣一顿足,有点伤感地筒着袖子走了。
老贝子死了。
瑞贝子府搭起了灵堂,灵堂上扎了全白的孝幛,中间是老贝子的大幅画像,孙男弟女的跪了一地,对面有和尚在念经。司仪不断地报着来吊唁的人:“醇亲王府……四阿哥竭灵。叶赫那拉三觉罗……竭灵……”
茹二奶奶披麻带孝,跪在地上伤心哭着。
又有人哭灵来了,老觉罗被人扶着进来,哭道:“兄弟,你走了是福气,眼不见心不烦,大清国一点人气儿都没了啊!京城快没咱的地儿了,皇上去了东北了,你有福气啊。”
这边一哭,众孝子哭声大作,和尚经声更大……
冯妈慢慢从后边跪着移过来。悄悄地拉了茹二奶奶衣襟。茹二奶奶低头哭着,明白了……慢慢站起来,退后往外走。
茹二奶奶急急地回到自己屋里,见侄子杨子一身孝服,坐在那儿,忙说:“冯妈把门关了,杨子来了。”
杨子急忙站起:“二姑,您受累了,侄儿给您请安……”
茹二奶奶说:“免了,杨子,我看看你的袍子……”上手一看,内里做了不少的口袋,“行!来,姑给你装点东西,赶着人多时跟着出去,别让人看见了……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再没时候了。”
茹二奶奶把瓷盘啊……墙上的两幅画啊都摘了,把那个画轴立马地用剪子剪了,叠叠塞到杨子怀里:“姑苦了半辈子了,指着这点玩艺活人呢……”
杨子问:“二姑这么行吗?”
“不行也得行了。杨子你带出去,姑亏不了你……”茹二奶奶塞着塞着觉得塞多了,又拿出几件,“你跳跳……行……看不出来。人多时跟着往外出,没事……胆子大着点,没事儿呵,姑也是逼出来的。你多为姑想想吧!”
嘭嘭!外边有人敲门。
茹二奶奶慌了:“冯妈!谁啊!……快躲躲。”说着赶紧往里屋推杨子。
冯妈出去又回来了:“二奶奶,大奶奶派人来催了……”
“我这就出去了……杨子,出来吧,记住了,这东西是你姑霍了命让你带出去的,指着他活人呢……拿出去了,先在客栈等我,回头去头条八号找我。好了,我先走,一会儿看准了机会,你再出去啊!”
茹二奶奶出去了,杨子看着怀里的东西。外边法号声大作,杨子听了一会儿,又趴窗户往外看……这才悄悄出门,挤进人群,边哭边低头跟着走了。
范世荣什么营生也没找着,筒着手,跟着一个打小鼓的后边走着,走到一个打小鼓的攒口。
打鼓的,旧京收旧货,收破烂的别称。打鼓分打硬鼓,打软鼓,打软鼓其实就是收破烂的,收废旧物品,破烂旧衣服;打硬鼓的不一样,穿长衫,走街窜巷,收老门老户的金银首饰文玩字画,两种鼓声不同,久居京城的人一听鼓声,便可辨别硬鼓,软鼓绝不会错。
攒儿又叫攒口。旧京各门手艺人聚集之处,比如打小鼓的同业人等,收了一天东西,必来到一处茶馆或小铺子聚齐,一是互通消息,二是互相窜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