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奉全依旧很认真地拍着那床铺盖。
人是从牢里出来了,人家花钱赎的,还欠着人家钱了,这是出了一牢又进了一牢……佟奉全记住了罗先生说的话,负债而逃是病,佟奉全不能跑。他想着在将来的日子里能把那欠下的钱都给还上。
佟奉全悄悄进了范家小院,先去莫荷的西屋看看,里面没灯,也没人。佟奉全唤了几声莫荷,见没人应又往正屋走去:“五哥,五哥。”也没人应。
佟奉全只好到了东屋:“生子妈!生子妈!”
生子妈开了门:“佟先生啊,屋里坐吧!”
“不进去了,范先生、莫荷都不在啊!”
生子妈说:“按理该回来了,屋里坐吧!您这是?”
“我让一朋友接出来了……您给传个信,就说我出来了。”
“恭喜您啊,屋里坐坐等等吧,一会儿就回来了……这生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进来坐坐吧!”
“不了!您回吧,怪冷的。我走了。生子妈,你给莫荷传个话,明天下午三点,让她到禾丰茶社等我……”
佟奉全说完走了。
泰丰楼的小包间,茹二奶奶正在请孟小楼吃饭。茹二奶奶听了孟小楼的身世流泪了。冯妈赶紧递过手绢。
孟小楼有些歉意:“是我的不是了,说是听戏能把人听哭了,我这说自己的事倒把您说哭了,该罚!来咱喝一杯。”
“我以为自己算这世上最苦最委屈的人听了你的事,倒觉着自己的那点苦算什么呀!”
“姑我这儿给您满上了,来喝……”
茹二奶奶看着孟小楼的眼睛说:“可别再叫我姑了……叫秋兰不合适,您后边加个姐吧,你就叫秋兰姐得了。”
“好,秋兰姐,那我这算是得罪了……敬您一杯。”
两人又喝酒,茹二奶奶冲冯妈一伸手,冯妈把一张银票递上来。茹二奶奶说:“我知道你们吃开口饭的也难,师傅一家要养,亲爹亲妈又病在床上,还有个傻妹妹,家里的事儿不算,行头要置,场面要讲,没别的,我当姐姐的也不能白陪着您掉一回眼泪,今天没多带,这五千块钱您收下了……给老的治治病。旁的以后再说吧。”
“我不要,秋兰姐……这让您流泪就是我的罪过了,还拿钱,那我成什么了!”
“拿着,我乐意……”茹二奶奶的手推过去,孟小楼的手再推回来。两人的手来来回回地碰在了一起。冯妈闭上眼,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孟小楼显得有些盛情难却:“那我收下了。”茹二奶奶却是一脸的怜爱:“收下吧,你不收就是不想认我这个姐姐了!”
大凡娼优人家,以情而谋人钱财者,必以一身世凄凉的故事做铺垫,你不问则已,一问都有一本血泪账,不为别的,为了给那些寂寞的情感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所谓怜爱,怜爱,先是有了怜惜之情,方能生出爱意来。殊不知真正可怜之人,他怎么会轻易地把心内的话就那么公开地说出来?他若爱你,他为什么要以苦痛来作爱的引子?这些理儿茹二奶奶这个时候是顾不上了。
莫荷呆呆地坐在床上,灯也不开,一个哥逼自己嫁人,一个佟奉全出来了竟去了茹二奶奶家,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莫荷不光是伤心,更多的是心烦意乱啊……
“莫荷,莫荷!”窗外传来生子妈的声音。
“哎!婶我睡下了。”莫荷说。
“怎么才回来呀,睡下好,别起了……佟先生刚来过……见你们不在又着急走了,没什么事,留个话说他出来了,住着不方便,等不了你们回来,走了……对了!说了明天下午三点,到禾丰茶社等他,有话说……”
莫荷鼻子一酸,两行泪终于落下:“我知道了,谢谢您……”
“那行您睡吧……”
莫荷先是无声地落泪,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这才哭出声来,随即将脸埋在了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