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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前后的心情是多么大的差异呀。
回到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建诚悄悄进了家门,像一只惹恼了主人的狗,悄悄蜷缩在炕上睡了。他已经忘记了饥饿,家呀,终于又进了这个发酸发霉的被窝,然而,这就是张建诚差点丢掉的天堂哪。
管他呢,先躺下再说,张建成安慰自己说。但心却悬着,等着父亲——张鸿远的处罚。
张鸿远听得建英说,建诚回来了,心像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他在儿子未回家前,做过多种分析:逃学、出事、出走、寻死,各种情况都想到了,而且都有可能。建诚是独立性非常强的孩子,而且性格孤僻,充满了人世的幻想。张鸿远无法理解儿子的内心世界,但建诚的失踪,促使他想了好多,也促使他改变了一些想法,只要建诚能平安回家,说清原因,这次他决不严酷地处罚儿子了,尤其是不再责打儿子了。
建诚谛听着父亲威严的脚步迈进南窑。张鸿远那本不算沉重的步点犹如神话传说中震魂摄魄的天鼓,一声一声击在建诚的心上。建诚已嗅到父亲身上淡淡的汗水味,混杂着书纸香和药香的特有的气味。啊,那是多么亲切,多么让人神往,多么让人迷醉的气味哪!
猛然,被子被掀掉了。建诚裸在父亲威严的目光下。
“今天去哪啦?”
“去盂县。”
“干什么?”
沉默不语。
“说。”张鸿远生气了。
建诚咬牙切齿地说:“我想离开家,自己生活。”
天哪。张鸿远惊呆了。
“可是,我想家。”建诚说。他是用了好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来,因为他知道,说出这句话来,父亲一定会小瞧他,有伤张建诚的自尊哪。
张鸿远笑了,悄悄的自己笑了,之后训斥儿子一番,睡去了。
建诚终于应付了父亲的训斥,庆幸没有受到责打。父亲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他要自由,但他没有说出自己心中这个最大的秘密。他守住了自己的秘密,这时只觉得身上软柔无力,觉得一颗突然变得坚硬的心仿佛在浸出一滴一滴孤寂而冷凝的泪。
一个人,在自己的心中能够拥有向往自由的秘密之时,便拥有了一颗变得广阔的心了。一个人敢于接受自己失败的事实,敢于接受虚荣心受到冲击的羞辱的时候,便有了一颗坚硬的心。
建诚在第一次人生重大决策遭到失败后,成熟了。
学校来了一位说普通话的知青。
她像七六年十二月七日发射的人造地球卫星一般,引起了全村人的关注。她叫童云,二十一岁,一张丰润可爱的苹果般的脸蛋,大概是城里人吃的好发育快的缘故,她的身段丰满,线条匀称起伏流畅,胸部虽然没有高丰追求过的恋人——苏小欣那高挺丰美,但她的美丽却胜过苏小欣十倍,百倍,而且也把建英盖了。
不过丰艳的童云出现,既没有引起建英嫉妒,也没有给建英带来不快,反而,建英和童云一拍即合,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一九七八年不知不觉来到了。
天似乎还是以前的天,地依然是以前的地。有时一个偶然的念头跳出来问,似乎有点什么改观和变化?但这念头在乡村人的心目中,仅仅是一闪而过,一个极容易忽略的念头罢了。平静的生活下有一种不可阻挡的潜流会很快将这种念头冲淡。
张伟祥又跟改润打架了。
当然,他二人仍是按着以往的规律,先唠叨,再吵架,后打架,最后是改润寻死。这四部曲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每隔一两个月,这四部曲会准时出现一次,但改润每一次都没有死。
虽然改润及其向往死,但死亡成了她生活的一种游戏,因而死亡对于她来说仿佛只是一个可求而不可得的东西。就像她要渴望生一个儿子,但却一年又一年生下一串串让她伤心但又无奈的丫头片子一样。当然,这个四部曲每重复一次,改润都会伤痛欲绝地接受一次天大的冤屈,尽管如此,改润的生活意志不但没有垮掉,反而一天天像她那越来越丰壮的臀体一般更加坚强起来。
伟祥还是一如既往地与她制造着能哭会号的丫头们。他在一边责打改润的同时,一边与改润顽强地向着给张家生一个可爱的儿子的伟大理想而孜孜追求。是的,正要她能着胎怀孕,那么任何人都无权阻止她生儿子的理想的实现。改润坚信自己能生下儿子,因为她已成功地分娩下五个儿女了。五个女儿能生下来,生一个儿子的梦想不会实现不了。她是一位像健壮的母马般能干的女人,每当晚上伟祥醉心地伏在她的丰软的胸前时,快活的强烈的自豪感会不断撩动起她那疯狂的情欲。
她把痛苦和不幸尽情扬洒,而把自豪和欢欣却埋得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