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哲说:“我说你这人,象这种事情,她自己又怎么好意思讲出来呢?”
妇人说:“你不懂女人,是个彻底的笨头,女孩子的秘密,第一个晓得的是她的母亲,阳阳如果有你说的这个意思,哪怕是一点想法,她都会告诉我的,哪会不好意思?更不会跟着别人叫他‘小日本’了。“
何哲“嗯!”了一声,这时,阳阳从里屋出来,刚才父母亲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她拿了本书坐在木沙发上默不作声的看着,心思却在回味着他们刚才的对话,脸色并不好看。
“我们刚才说的你都听到啦?”父亲凑到女儿这边笑笑地问。
阳阳把身子一转,背对着父亲,秀眉倒竖,恼怒地说:“听到啦——!讨厌!”,再不吭气,眼睛仍旧看她的书,心里却过着昨晚玩扑克的电影哩—
昨天晚上玩扑克,她和达希闽打对,输得很惨。除了手气的原因,主要是这位主任把输赢看得太重,与拜特尔太太的牌论大相径庭。本来是娱乐,达希闽却把它看成是皇冠的角逐,浴血的鏖战,生死存亡的搏斗。前天,食堂厨师也是和达希闽打对,输得一塌糊涂,还怄了一肚子气。昨天,是达希闽主动提出要换搭档,厨师真是求之不得。
然而,牌桌上和酒宴上一样,搏击双方是不分上下亲疏的。这厨师特别来劲,牌打得也顺,从一开始那势头,就似乎要把前天所受的一肚子气要在今天一泻殆尽。他每出一张牌都把手扬得高高的,小小的纸牌被他甩在桌子上震得“啪啪”作响。达希闽坐在他的上首,他每出一张牌,厨师要是打起了,便话随牌出—“我毙了你!”“我消灭你!”“我搞死你!”“打——!”吼得达希闽油黑的脸一颤一颤地,那脸袋吊得象两只羊奶,只好把火发在阳阳身上。
一直皱着眉头不停地埋怨,似乎每次输牌的原因都是阳阳。他好为人师,一张嘴念个不停,甚而至于横眉怒目,咬牙切齿,始终叫人处在极度紧张与恐慌之中。从出第一张牌开始,他就一直念到这把牌结束。洗牌接牌照念不误,新的一把开始了,他还在总结性的念上把牌,而且论点、论据、论证的全过程和上上把完全一样。时不时还点缀几句“臭水平、臭篓子、唉—臭臭!”念得阳阳头皮发炸,碍着大家的面子,又不好意思驳这位大主任,怕别人说她仗父亲的势以势欺人,有时只好淡淡地看他一眼,艰涩地笑着。
阳阳愈是心情不好,就愈是打不好牌,甚至本来是一手好牌,由于意乱心慌而弄错,不是不记得消分,就是多扣底牌而下庄,这就更让达希闽恼火,不停地埋怨,牌输得一塌糊涂。厨师和另一个对手,别提有多兴奋,连赢五局,每局进两百,她和达希闽正好每人输了一千元。
玩牌结束了,达希闽更加不停地念,直到她回到三楼播音室,还听到一楼的达希闽边往外倒洗脚水时,还在向楼上说:“要先用大对调主嘛!起码的常识都不懂,还打牌!真臭到家了,唉!”
阳阳输了钱又怄足了气,直到今天心里还好郁闷,脑子里总是—实践证明,谁和达希闽合作都得输,其好胜逞能的恶劣作风简直不容赦宥,牌桌上是他本质的暴露。本来还在牌桌子上没回过神的阳阳,一听父亲提起这样一个“三牌不合,跳上牌桌”的低素质人,还大加赞赏,并且还要把自己嫁给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何哲感到很尴尬,他试探着又一次凑近女儿,说:“你听我……”一个“说”字还没出口,阳阳将书冲着父亲往凳子上一甩,怒气冲冲地说:
“不听——!”说完,疾步走进自己房间,“啪”地声一把房门关上。
何哲夹着烟的手有点儿微微颤动,头靠在木沙发上,呆呆盯着女儿的房门,半天没吱声。
妻子走了过来,挨着他坐下,轻声劝说道:“你不要勉强她,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她心里怎么想的,连我都不清楚,你怎……。”
何哲将烟头往地上一掷,用鞋尖一蹭,瞪着妻子吼道:“你少啰嗦!就不谈这件事,也由不得她任性!”脸色气得铁青。
妇人开始被震懵了,一赌气冲到女儿房门口,屈手准备敲门,转念一想,又突然将手收了回来,慢慢走到椅子边坐下。自言自语地说:“我才不管呢!象对待自己的下级一样,命令式,哪有这样做爹的?”说完,起身到洗脸架上端了脸盆准备去洗脸。
何哲又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瞪着妻子说:“这事儿不要你管,你懂个啥?”
妻子端着脸盆不服气地说:“我是她的娘,我不管谁管?我不懂你懂,在外面霸道,回家还霸……”
“你给我闭咀!”何哲大声吼了起来。
这时,阳阳的门“吱扭”一声开了,阳阳拿着手包从房中走出来,紧接着又“啪”的一声关了门,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去。
母亲关切地问:“天都黑了,这种时侯你要往哪儿去?”
“播音室!”。阳阳硬梆梆地一句话,象是一块砖头从她脑后掷过来,一下砸到她父亲何哲的脚背上。
何哲怒目圆瞪,看着女儿的背影,突然回过头冲着老婆大声说:“这就是你的女儿!”
何妻一听,火冒三丈,毫不示弱地反驳道:“这怪我吗?都是你,找些个鬼事,你怕她是你底下的村长、支书,想摆在哪里就摆在哪里,她是你唯一的女儿,你知道吗?唯一的女儿!从小是你娇惯她的,怪人不知理,你还怪我……。”
“你有完没完?”何哲两手撑在沙发上挺起胸来大声问。
“没完!怎么着?你还要打人不成?”何妻将端在手中的脸盆“咣啷”一声摔在堂屋里,把手也往腰上一插,看着丈夫喊了起来。
何哲紧张地看了看门外,压低了声音说:“你是要给我造影响罗!”
何妻也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屋外,放低了声音说:“你也知道怕丢脸啦!”自己又蹲下去拾起脸盆,拿在手中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妈妈的b,还用得个鬼,瓷都掉完了。”说完,干脆将脸盆住墙边一扔,又“咣啷”一声,她左手拉着右手仍蹲在地上不起来。
何哲看着妻子象小孩子似的发脾气,忍不住“吭哧”一笑,说“算了吧!明天再买个新的。哼哼哼——!”右手抵着鼻子轻轻笑了起来。
“笑,笑你娘尸,尽搞些个一厢情愿的鬼路。”说着站起来,回房去了。
何哲的这个想法的确是一厢情愿,他也许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考虑问题。老干部只讲成熟,而年轻人要追求完美,至于何阳阳是如何考虑的那得问她自己。不过从她的素质乃至形象来看,达希闽绝对进入不了她的视线,这一点连达希闽自己都清楚得很。达希闽在他的《非常日记》里写道:
“我到临江的第一天,印象最深的第一件事,就是第一眼看到何阳阳那叫我发呆的天仙一样的风姿。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她充满了青春少女的气息,就好象沁人心脾的鲜花一样。她那玉软花柔般的魔鬼身材,如一位高级雕刻师创作出来的一件惊世骇俗的艺术珍品;象牡丹一样自然白里透红的脸庞,在好多的美人年历画中找不到一个能超过她的,那双眼睛象两尾游动着的黑色小金鱼,两道淡淡的眉毛如浸泡在玻璃缸中的水仙花,小金鱼在那生机油然的水仙花下游来游去,煞是好看。
尤其是那匀称的鼻梁,真的象艺术家着意雕琢好后粘上去的,整个脸形找不出半点暇疵,叫人无可挑剔。我真不想提她的头发,一想起她那珊瑚般的短发,就令人神志恍然,我没有别的奢望,哪怕能亲手摸一下她那有活性的秀发,死不足惜矣!她的穿着并不特别,始终是上白下青,或下班后的下白上青。我想,她不能再有所改变了,她要是改换一下现有的穿着,如象安娜卡列尼娜那样,穿一件翠绿的上衣和一条米色柔软裤子,不单是我会晕,而且我相信会晕倒一片。她呀!她!她太美了!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理解什么叫沉鱼落雁,闭月差花。
工作关系和她接触一段时间后,阳阳的内在美与其形象美是相应的,秀外惠中,一点也不夸张。可她看到我就皱眉,然而,她西施般地颦眉与她无可挑剔的面庞很相匹配;简直是朵“香远益清,亭亭欲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莲花。
上帝的不公平简直令我诅咒。我知道,我在她的眼中,是个不屑一顾的小丑,是个令她生厌的乞丐,甚至是一只让她作呕的蹲在茅厕里吸食蚊蝇的癞蛤蟆。我虽然自惭形秽,可我怎么也放她不下,忘不了那圣洁的荷花,淡雅的清香。林语堂曾说,美的东西是不能碰的,一粘手就毁了。可我宁可毁了她,也一定要碰她一碰,否则,我会遗憾终身。“
达希闽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他连做梦也不会想到,何哲竟还会有此一说,尽管何阳阳杀了她也不会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