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希闽面临升官与发财两大喜事,艳阳楼志在必得,行将计日奏功;临江镇党委副书记也将走马上任。春风得意,气指颐使的他,已经意识到,走好上层是种永不断线的机缘,并发现这机缘一直在围绕他运转。这些天人都觉得年轻了好几岁,手背在后面也没有原来那么费劲、那么别扭了,个子虽然矮点,但走起路来劲板板地,泥巴地皮都被他踩得“嘎嘎”作响。
应酬也明显多了,在食堂吃饭的时间明显少了,其实他在社交界什么也不是,除了鲍世哉,他和谁也搞不来。得势的达希闽在镇里还有所收敛,一离开镇机关就换了一副面孔,谁也看不起,参加任何活动都要以他为中心:打牌,他可以推翻一切约定俗成的规矩,只能按他定的办;酒会,只能点他喜欢吃的菜,鲍有一次点了一份他的朋友喜欢吃的菜,事后,他把鲍骂得狗血淋头;即使是几人在块儿说话也必须以他为主,谁插话或者不认真听他讲话,他都会大发脾气。
因此,社会上,离开鲍世哉他没有朋友。最近几个月,达希闽突然有不少人总是把他接出去请吃请玩,各式各样的宴席由他挑选。原来,这都是他的代理人鲍世哉的安排,因为,这涉及到下步工程化整为零的数十次招标,大伙儿有求于鲍,更依附于他。
达希闽生性多疑,对自己的父母没有真话讲,哪怕再多的喜怒哀乐,从不在父母面前流露半点。他在外的活动也从来不叫镇机关同事参加,独来独往,就连把他从方塘调来镇机关的刘驰,也不让他知道自己的活动范围。他私下和鲍世哉说:“机关干部一个都不可靠,社会上的人就如火车上的旅客一样,坐完这趟车就下了,没有后顾之忧,更不会坏我的事。
镇里的干部有不少人知道我的前半生,从现在起,我决不会让他们再了解我的后半生。”他除了暗暗和一个姓胡的女人进行有限的接触外,他象防贼一样防着镇机关干部。
晚上七点多钟,达希闽来到城关镇“长虹酒楼”时,鲍世哉早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达希闽一进到包厢就问:“点菜了吗?”
鲍世哉接过达的手提包,笑道:“这点小事还劳您操心,按您的口味,早点好啦!一个红烧水鱼,一份黑山羊。您不是给小弟说过,于佑任鱼羊合煮的典故吗?那叫鲜——!还有……。”
达希闽边坐下边说:“行了行了!你小子记性不错!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二道贩子。”接着问:“什么酒?”
“那还用说,亏待不了您,喏——!还是它。”世哉边说,边从提包里把带来的一瓶《五粮液》拿了出来,顺手又拿出一条《中华》烟放到达面前。补充一句说:“您又不喝别的酒。”
“知道就好。”达毫不客气的将烟放进自己包里说。自己从口袋里也拿出一包,递了根给鲍,鲍接了烟赶紧给他打着火点上。达希闽深吸了口烟,用夹烟的手点点鲍世哉说:“小子哎——!我再次强调,达某是酒非《五粮液》不喝,烟非大《中华》不抽,官非正职不感兴趣,衣非名牌不穿,唵——!还怎么着——?”
世哉迎逢道:“女人非佳丽不上——!这我知道!”
达希闽从鼻子里笑笑,说:“哼哼……,就算那么回事吧!上次的‘未婚鸡’味道不错,只是那‘驴三件’做得不地道,骚味太浓。嗳!今儿再加个‘烧鸡公’怎么样?”
世哉笑道:“我刚才已经点了,还要了一碟春。”
达希闽也笑着点头,说:“真他妈能整,不过就是鸡公鸭公的腰子罢了,一种菜两种做法,还他妈春、春、春的。老子吃了无数次,照样硬不起来。还是他娘的伟哥管用,最近又学了一招叫甚么凯格尔运动,就是收缩pc肌,还说这是性热身运动的经典,哈哈哈!这房中术真他娘的还是门科学。”
世哉满不在乎地说:“甚么经典也赶不上咱村的旦旦风经典……。”
这时,服务员进来上菜,餐厅经理也跟随进来,先对达希闽微微一屈身说:“达老板您好!”达点了点头。经理又对鲍同样的姿势道:“鲍老板您好!”回过身拿来出烟对达笑道:“您有些日子没来这儿啦!”达挥了挥手中的烟,鲍拿出一包《中华》烟,对餐厅经理说:“达老板不抽其它烟,这儿有。”经理笑容可掬地说:“那好!你们慢用。”说完,又给服务员交待了几句,笑笑退了出去。
达、鲍二人且吃且喝且抽且聊着。
今天,鲍世哉不管怎么样顺着达希闽,达却不象原来那么好说话似的,总是这也不对那也不行。他看着达希闽的一举一动觉得令人惊讶,虽说没分开多久,他的动作和味道在不断升级,使他几乎认不出来了,牛气十足。他这是什么时候学的?这可不是一般地拉架子呀!心里虽这样想,口里还是问道:“哥——,味道咋样?”
达希闽严肃地自己吃喝着,却说:“你别老是吃啊吃的,咋样?还不是那样!嗳,我叫你做的几件事,落实得咋样哪?别忘了办正事儿!”
“不就是搞些个陪衬的队伍嘛!喏!都在这儿哩!办这事儿,不小事一桩——!”鲍说着,把一叠资料捧到达的面前。
达抬头看着鲍,又不高兴了,说:“怎么!不叫我吃饭啦!”
鲍赶紧笑着收拾起来,边说:“您不是问我办得咋样了吗?”
达照吃不误地说:“我又不是现在要看什么东西,先给我说说呗!一点规矩都不懂。将来真的做了大款,跟你出去,哼!掉价?人家会说我达某人的朋友就这个素质。没长进!”
世哉心里虽说别扭,但还是笑着端起杯,说:“有哥时常教着,提掖着……。”
达希闽纠正说:“提携,掖着掖着,少吃点,别他妈噎着。”其实,从小就吃不饱更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达希闽最贪吃,跟着父亲出去做道场时就养成了偷吃供品的习惯,在大队部帮工时,看到大队干部胡吃猛逮,嘴里虽吞口水,但自己从不敢放肆。后来,调到镇党委办又是吃食堂,看到那个姓胡的餐票员打菜时,总是给镇委镇政府的领导打得多些,眼睛馋馋的。
自从负责企业办的工作后,企业的头头常常约他出去吃馆子,生活才慢慢好起来。他每次参加别人的宴请,只要没有比他大的领导在场,一坐上桌就埋头苦干起来,嘴里吃着,筷子上夹着,还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菜碗里。酒量不大,但每喝必醉,有人私下议论,达希闽吃东西好象前世亏伤了似的,生怕吃了亏。由于他吃东西没节制,到乡政府不到半年,就吃出糖尿病来了。
世哉顺着他,仍笑道:“嘿嘿嘿,提携,提携——!行了吧!小弟生来就没你灵,您能随机应变、见风使舵、察颜观色、亦庄亦该(谐),见人说鬼话,见鬼也说鬼话。这方面,我真的不行,您不愧是玩政治,吃政治饭的,向您学,向您学行了吧!”
达希闽听鲍世哉这口气,他好象意识到了什么,看着鲍诡谲地一笑,打了个嗝“啊嗝——!”他放下筷子,抽了口烟说:“前几句嘛!还有点象人话,可还有根骨头,啥叫亦庄亦该呀?那念‘谐’——,嗝和谐的谐——!该该、该你个头哇!嗝——!”
鲍世哉见达的语气亲切多了,笑笑摸了摸脑袋,说:“他妈的,老子一直念‘该’,噢谐,真他妈邪乎。谐,该罚,喝!”自斟自喝了两杯。
达希闽制止说:“瞧这德行,你就不能少喝点?正事儿还没搭上腔,准他妈迷迷糊糊了。”
鲍世哉说:“没事儿,为了表示小弟向您求教的诚意,自己罚三杯。从今往后,不但要赚钱,也该长进长进点儿了。哥儿,您说是嘛?”说得达希闽笑呵呵的。鲍世哉放下酒杯,吃了口菜,嘴边上还淌着油渍,对达希闽说:“我这几个人都是靠得住的,这些事儿,我们常搭伙弄伙,我以前也是这样帮过他们,不会出错的。
对付招标,老套路—合作,不少建设方实际上心里也都明白,和您一样。”达白了他一眼,鲍继续说:“我们也有规矩,谁他妈捅出去,他就死定了。不但他永远找不到活儿干,有的还会倒大霉!说不定缺胳膊少腿的,没好果子吃。不会有事,绝对不会有事,从来没有的事。何况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亲戚,给他千儿八百的,他们屁都不会放一个。”
达希闽不放心地插话说:“你都凑合些啥人哪?弄些个螺它蚌壳,乌合之众,他们懂吗?到时别给我出洋相,坏了我的事。把事情给弄砸咯!”
鲍世哉说:“嗨——!他们懂——!都是老把式,办法也都老一套啦!哥!我这么给您说吧!咱们这个班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虽然是临时的,业务熟得很,除了个别新手给他们上上课外……。”
达希闽“吭哧”一笑,说:“新鲜,还上课?”
鲍说:“不上课咋办?一点不懂也不行啊!说是上课,其实就是教给他们一些基本的方法。比如说,起码要看得懂标书吧,虽然不是他们做的,但要熟悉,不说外行话,这就要教。再就是一些注意事项,要装腔作势,装作互相不认识,该争的一定要争,不要让甲方看出是一伙的。还有,在行的先发言,新手跟着学点儿,有了把握再说,别他妈麒麟肚皮底下露出马脚。有的甲方并不都象您一样,他们不知道内情,看到我们争得激烈的时候,他们还出来调解哩!就是达到这个水平,要稳住阵角,不能让甲方看出破定(绽)”
“破绽”,达希闽纠正说。
“啥——!破占?”达希闽笑着点了点头。鲍接着说:“我他妈尽念白眼字,幸亏这几个字平时用得不多。嗯!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达希闽提示说:“不露破‘定’。”说得自己也笑了。
鲍世哉难受似的说:“哥!您别笑话我,有些大官儿也念白字哩!”
达希闽不耐烦地说:“哎呀行了行了,往下说吧!”
鲍世哉说:“好好!我继续说。总起来说,分这样几个步骤:一、标书统一做,标准不一样。标书单独做的费用高,统一做,成本就低得多,再说分散做从时间,内容都难把握得住,谁是中标单位谁做标书。一式若干份,数字分别填。唉呀!简单点讲,也就是单位的名称、数字不同而已,其它都有是老套套了,资料现成的。标书做好以后,封底,封面用各自单位的。”
“也就是说,生产是一家,标签挂几家、十几家?”达希闽插话。
“没错,。”鲍承认。
“挂羊头,卖狗肉。”达笑道。
鲍继续说:“卖狗肉就卖狗肉,可以说,整个建筑市场很少不这样做的。所有投标单位的标书,除了中标单位的这份是精确预算,严格把关,是真正有些份量的标书外,其它的都是照猫画虎,有意地或多或少让它有些问题。”
“都做成一样,就谈不上陪衬罗,这个意思我懂。嗯!那些个靠抽象政治概念生存的酒囊饭袋,怎么能搞清楚你们这些套路。行!往下说吧!”达希闽插话。
“二、参加招标的对象,上面已经说了。这里我要补充一点的就是人的问题,也就是人的素质问题。”
达希闽看了一眼鲍世哉,笑而不言,意思是说,你就这么个素质,连你那畜牲生身父亲也只不过是那素质,还能选什么高素质?鲍大体看得懂达为啥阴笑的意思,至于更深层的含义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您别笑话我,我们讲素质,只能从我们这帮人的水平讲,当然不能和您比,就临江来说,有几人能比得过您的呀!”
“算了算了!少给我来这一套,你还是抓紧说吧。”达口头这样讲,其实心里挺舒服的。
“这些人要能讲能辩,脑子要灵活,都要有点实践经验,而且不能太年轻,当然,老头儿也不行罗。这样就能掌握分寸,把握火候,就不会出乱子。”
“他们给你白干啦?”达希闽问。
“怎么说是白干呢?我马上就要说这个问题,也就是第三、报酬问题。分几种情况,有分点活给他干的;有打个红包摆平的;也有提成分红的;更多的是第二种处理办法,也就是给当陪衬的一点钱拉倒。总而言之,各得其所。纯粹帮忙是不可能的,现在没有雷锋。”
达希闽喝了口酒,说:“嗯!我总算清楚你们这些鬼名堂了。不过,我又问你,如果甲方一个一个地自己找对象,你不就死猴子啦!”
鲍世哉也端起杯来一饮而尽,笑道:“有!这种情况有!真正竞争很激烈的不说没有,但多数是采取我们这种合作形式。你以为真的就只有你聪明哪!一个单位,一个部门的基建多少年才能有一次,就拿你临江来说,难道年年有这种好事?有这样的机会,谁不想为自己的经济垫点儿基础?”说着拿起酒瓶边斟酒,边斜视着达希闽。
达心里在打着小九九,是啊!好机会能有多少?我他娘的不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这个程度?看来,下步真的必须步步为营。这小子拿到这个工程后,又将如何回报我呢?他一抬头,刚准备问,鲍世哉继续说:“就是您刚才说的,既使甲方自己找施工单位,不少也是可以有办法对付的。”
“怎么对付?”达希闽暂时压住内心不快,随意问了一句。
鲍包哉说:“你不知道,我们这建筑行业相互是通的,第一、你找我帮助提供几家建筑单位,我提供的都是我熟悉的,给他们打个招呼就行了;第二、你不找我提供,也没关系,除了都是势均力敌,谁也不让谁,那就没办法。一般都有个商量,尤其是你们这类中型建筑,相互谦让点、相互帮衬点儿,大家都想得开。
不象官场,为了一个职位争破脑袋。同行业有竞争,也有规矩,一般小型建筑企业都还是想大家都有碗饭吃,这叫行规。就说我把艳阳楼工程拿到手,各方面的关系也得照顾,他们帮了我,这是你知道的,我不能上楼就撤梯吧?还得图下回。所以,多数建筑工程名义上建筑方是甲方,实际上,建筑队伍只要进了场,甲方也就只能听从施工队了,在总的造价内,他给你按合同弄好就行了。其实,你控制不了的。建筑企业内有这么一句话,没进场,我叫你爹;进了场,你就得叫我做爹!”
“混蛋—!我他妈孙子才叫你爹呢!”
世哉笑笑,说:“干吗发这么大火呢!只不过是个比喻嘛!”
“不过,说得也是!进了场谁他妈管得住你们。”达希闽虽然听着不怎么舒服,可又觉得姓鲍的这话也不是没道理,再说,在何哲那栋楼房上,他也确实付出不少。方方面面五六十万哪!目的就是为了搞“艳阳楼”哇!何哲得了好处,我也间接地快捞到一个镇委副书记了。我还找他开口,不是过份了点么?可一点也不要——?
这时,达希闽想起了谁说过的一句话:“谁若是有一刹那的胆怯,谁也许就放走了幸运在这一刹那间对他伸出来的香饵。”可是我如果开口,开多大个口呢?他到底能赚多少呢?谁得大头呢?想到这里,达希闽试探性地问:“你说的这个过程,我基本清楚了。你算过没有,这栋楼让你搞能赚多少钱?”
鲍世哉早就料到达会有这一问,他掰着手指算来算去,什么间接费多少、直接费多少,最后,显得很诚恳地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瞒你说吧!如果说,管得死一点,包括装修,这个12%的利润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