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姨妈说罢便屁颠屁颠地上了楼。过了一会儿,又下来笑眯眯地对阮郁道:“阮相公,我把您告诉舍甥女了,舍甥女一听说是骑青骢马的官人来访,叫小老妇人有请官人里边坐,容她慢慢梳洗,迟一会儿便出来相见。”
阮郁道:“不忙,即蒙相见,迟些又何妨?烦老妈妈再去通秉,让姑娘紧压绣裘睡个足够。”说罢,这才跟着贾姨妈斜穿竹径,曲绕松廊,逶逶迤迤转入后院客堂,那客堂没有精雕细琢,却紧对钱塘山水,自然相浑,别是一番静幽。
贾姨妈送阮郁到了客堂,安了座,就到前院去了。阮郁独自一人坐在堂上,临门远眺钱塘秀色山水,就见那飘飘渺渺的山水之上一位美人正对他微笑,他心里一惊,美人不见了。原来是自己思想过甚看花了眼,于是就默默地傻笑。又站起来走到门口观望,又坐下来呆想:“苏姑娘该梳洗了吧……一定正在发髻上簪花……会不会浓妆艳抹呢……”
正独自呆想,忽有两个侍儿,一个提着茶壶,一个捧着果碟袅袅进来,阮郁一见两个侍儿就如此娇美,那苏姑娘定是不同凡响了。两个侍儿将茶、果摆在堂外临湖的长条石桌上,又给阮郁斟了茶,说道:“相公慢慢用茶,小小姑娘已经梳妆完毕,稍后即来相见。”
阮郁道:“有劳二位姑娘了,你们回去告诉苏姑娘不要忙,我在这里品茶慢慢等待。”
两个侍儿咯咯地笑道:“恐怕公子早等不及了呢!”然后便一阵银铃似的走了。
阮郁坐下,小心端起茶盅,咂一口,慢慢品来,仿佛美人体香沁入肺腑,不由得闭上眼睛细细品味了一番。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只见两个侍儿又走出来,先前提着茶壶的侍儿说道:“小小姑娘来了!”,话音刚落,先闻得一阵香风飘来,小小从竹影花丛中袅袅走来。
阮郁慌忙立起,一颗焦渴的心便咚咚咚地跳起来。抬眼一看,只见小小细柳柔腰,楚楚娇小,恰正燕小莺雏。云鬓乌云飞天髻,芙蓉香腮,慢描眼角眉梢,明眸流盼尽是青波。
阮郁见小小与昨日打扮截然不同,身体里早丢了七魄,若不是三魂尚在别人还以为是个蜡做的人哩。
小小从余光里瞥见阮郁正在呆看自己,就轻轻咳了一声,阮郁慌忙叫人把礼物摆到堂上,躬身一礼说道:“昨日有缘,竟与姑娘仙架相遇,承蒙姑娘垂青,高咏‘结同心’,归去后喜极难眠,故而尽早来此求姑娘不吝仙姿容阮郁一睹,虽死无憾矣!来来,姑娘请上,先受阮郁一拜!”
小小见阮郁彬彬有礼谦逊如此,又有他厚礼陈列于堂,心里暗自欢喜,因笑道:“这么说尊下是阮相公了,在下苏小小。小小一青楼女子,薄柳弱质,本无足轻重,乃蒙郎君一见钟情,感念于心,所以随口吟出几句戏言,不想公子当真,殷勤来访。听姨妈说公子乃金质之身,尊贵无比,今能屈尊驾前来看小小,已是小小天大的荣幸,何况公子又金玉满堂,郑重如此,可谓视葑菲为琼枝,小小装束怠慢,故而来此,请公子受小小一拜,以谢趋迟之罪!”
两人谦逊了一番,这才分宾主坐下。阮郁仍目不斜视,小小便请阮郁用茶。小小说道:“阮相公乃相国之子,又风流倜傥,想早有不少金枝玉叶追逐身后了。”小小说罢,把眼朝山水上望去,只用余光暗暗观察阮郁。
阮郁说道:“金枝玉叶是雕琢出来的,哪有姑娘自然天成!”
小小又说道:“如此说来,公子虽有许多金枝玉叶铺陈帷帐中,只是没有一个能入眼的!”说罢独自抿嘴而笑。
阮郁慌忙站起身来说道:“姑娘曲解了小生的意思,阮郁确确实实不曾有许多妻妾陈于后室。”
小小紧紧抓住阮郁的话缝又说道:“妻妾固然不可多,但有一二能入眼者足矣!”
阮郁着急起来,施一礼说道:“姑娘不要错怪阮郁了,阮郁至今尚未拜堂成亲!”
小小心中暗喜,但是仍然不放他,又说道:“拜堂不过是一个形式,想阮相公早已与那姑娘野鸳鸯双宿双栖了。”
阮郁越发着急起来,只在堂上来回踱步,面红耳赤说不出一个字来。想他阮郁平日里一向沉着冷静,口齿伶俐,今日在小小面前却笨口拙舌起来,真是英雄遇见了美人连十万大军都拜倒。情急之下便举手对天发誓。
小小也不阻拦,心中只是暗暗得意,又说道:“女人是花儿,男人是蝶,从来不见哪朵花儿不盼蝶,也从来不见哪个蝶儿不采花,世上花儿千万朵,公子常在花丛中,纵然采她一两朵也是那蝶儿性情!”
阮郁急得抓耳挠腮,尽失公子风度,越是着急越解释不清,无奈之下只好举手对天发誓,表示还不曾沾花惹草。
小小也不阻拦他,任他发誓,故意叹了口气说道:“最痴是女孩儿,最傻也是女孩儿,明知山盟海誓无凭由,心中还偏喜欢郎君对天举起手,唉,管他日后痴情女儿无情郎,都是躲不掉的孽缘!”小小这样说,眼角眉梢却都是欢心的微笑。
阮郁还高举着手,就差没有下跪了,说道:“阮郁说的句句是真话,就差没把心掏出来给姑娘看了。”
小小微微一笑说道:“我说的也是句句真话,我又没说不相信你,公子何必紧张如此!况且男女相悦,从来不免,何况我辈?公子与我一见钟情,只可恨妾青春尚早,花还有待,只怕辱了郎君的青目,不能与郎君做那花蝶之舞,恐怕还要公子耐心等待一二春秋。”
阮郁一听,脸儿有些变色,心中也酸酸楚楚起来,但仍强作欢笑说道:“姑娘怎能这样说?若照姑娘所言,阮郁岂不真是那花中浪蝶了?姑娘璞玉尚在匣中,阮郁怎能做偷窃之想?今能一见已是荣幸,又蒙姑娘盛情款待,更令阮郁喜出望外了!长长久久实在缘分,若阮郁果真有此艳福,岂单单于一时?姑娘请放心,小生只再品姑娘一盅香茗即刻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