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瑞斯纽的目光在这幅画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他的下巴绷紧了,嘴唇也抿了起来。绕过了桌子,他把箱子压在记事本上,然后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了。
莫瑞斯纽停了一会儿,整理着他的思绪。他再说话的时候,声调又和以前一样严厉了。
“修道士的生活是一种独处、祈祷和学习的生活。我选择了过这样的生活。”莫瑞斯纽慢慢地说着,在不需要停顿的地方也做了停顿。“为了我的誓言,我不愿意被牵连到政治和世俗的利害关系中去。”
莫瑞斯纽把一只长满了老人斑的手放到箱子上面。
“但是我不能不管这世上的事。而且我不能漠视我的友情。”
莫瑞斯纽看着自己的手,仍然沉浸在内心的挣扎中。那是关于事实或是勇气的挣扎。
也许是关于事实的挣扎。
“这些骨头是从耶稣基督教博物馆来的。”
我心头一亮。“这些骨头是约西·兰纳偷出来的。”
“是的。”
“您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久了?”
“很久以前了。”
“您答应把它留下来给艾弗拉姆·弗瑞斯?”
他困难地点点头。
“为什么?”
“那么多的‘为什么’了。为什么艾弗拉姆坚持要我把它留下来?为什么我答应了?为什么我和他一起做了这件不诚实的事?”
“从艾弗拉姆开始说吧。”
“艾弗拉姆从约西那里收下了这具骸骨,因为他忠诚于约西,也是因为约西告诉他,如果这具骸骨重新被发现,将会引发一场极大的变故。把这些骨头运到加拿大以后,艾弗拉姆把它放在自己的仓库里藏了几年。最后,他不安了。不只是不安,是恐慌了。”
“为什么?”
“艾弗拉姆是个犹太人。这些都是人类的遗骸。”莫瑞斯纽抚摸着箱子说。“而且……”
莫瑞斯纽的头发突然竖了起来,光线从他眼镜下的一只镜片上反射过来。
“谁在那里?”
我听到了轻微的布料发出的沙沙声。
“甫瑞尔·马瑞克?”莫瑞斯纽的声音变得很尖厉。
我转过头去,一个身影挡住了门口。这个伤疤脸的僧人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抬起了他完整的那截眉毛。
莫瑞斯纽摇了摇头说:“自由放任!”然后离开了办公桌走到门口。
那个伤疤脸僧人鞠了一躬退出门外。
那个僧人步履蹒跚,莫瑞斯纽大步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艾弗拉姆变得很不安。”他重新坐回去的时候,我提醒他继续讲下去。
“他相信约西的想法。”这时候一片肃静。
“也就是说,这具骸骨是基督耶稣的遗骸?”
莫瑞斯纽轻轻地扫了一眼油画,然后又垂下了眼睛。他点点头。
“你相信?”
“相信?不,我不相信,但是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能冒险。如果艾弗拉姆和约西所说的一切是真的,那该怎么办?耶稣基督不是死在十字架上又该怎么办?那将是基督教徒们的丧钟啊。”
“这将会破坏整个基督信仰中最基本的原则。”
“是这样的。基督教的信仰是建立在我们救世主的死亡和复活之上的。相信耶稣的受难和死亡是信条的关键,有10亿个灵魂在用这些信条塑造着自己的人生。10亿个灵魂啊,布伦南博士。这种信仰的崩溃带来的后果将是无法想象的。”
莫瑞斯纽闭上了眼睛,沉浸在想象中。我只能猜想,这是一个无法想象的推论。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声音变得更大了。
“艾弗拉姆和约西很可能是错的。我不相信这堆白骨就是耶稣基督的遗骸。但是如果报社对这个故事刨根究底呢?要是当今的垃圾大众媒体把它们恶心的镜头对准进来,把它们的灵魂出卖给6点新闻档的一大部分观众了呢?接下来发生的论战本身就是一个大灾难。”
他没有等我回答,继续说:“我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10亿人将会因受到伤害而痛苦。信仰会被推翻。精神上的伤害将会一发不可收拾。基督世界将会陷入危机。那还没有到头,布伦南博士。无论人们喜欢还是不喜欢,基督教都是一种强有力的政治和经济力量。基督教堂的瓦解将会异致全球性的剧变、不稳定,以及世界范围内的混乱。”
莫瑞斯纽用一只手指戳向空中:“西方世界的文明将会从根本上被撕裂。我后来相信了这点。我现在甚至更相信,伊斯兰的极端主义者将会推行他们的宗教狂热主义。”
他的身子向前倾了倾:“我是基督教徒,但是我研究过穆斯林的信仰。我也密切地观察过它在中东的发展。就算是在当时,我也看到了不安和危机的迫近。你还记得慕尼黑的奥林匹克竞赛吗?”
“巴勒斯坦的恐怖分子绑架了部分以色列参赛团队成员。那十一个运动员全都被杀死了。”
“那些绑架者是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中的一支,他们被称为‘黑色9月’。其中三个被逮捕了。一个多月后,德国汉莎航空公司的一架喷气式飞机被更多的恐怖分子劫持了,他们要求释放他们在慕尼黑的那些杀手。德国人屈服了。那是1972年的事情,布伦南博士。我看了新闻报道,我知道那一切只是刚刚开始。那些事情就发生在约西把骸骨偷出来交给艾弗拉姆的前一年。
“我是一个很宽容的人。除了对我的伊斯兰教同胞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我什么都做不了。穆斯林信徒通常都是那些辛勤劳动、以家庭为中心、热爱和平的人们,他们和你我一样持有相同的价值观。但是,在这些好人中,也有少数为仇恨所驱的用心险恶的人,他们做一些破坏性的恶事。”
“比如基地分子。”
“你熟悉瓦哈比教派的教义吗,布伦南博士?”
我并不熟悉。棒槌学堂·出品
“瓦哈比教派的教义在阿拉伯半岛上很盛行,是伊斯兰教的一种比较严格的教义。两个多世纪以来,它都是沙特阿拉伯人的主要信仰。”
“瓦哈比教和主流的伊斯兰教有什么区别呢?”
“它提倡严格按照古兰经上的字面意思行事。”
“听起来做法和老的正统基督教派一样。”
“很多时候是这样的。但是瓦哈比教却不只如此,他们号召要完全抵制和破坏任何没有基于穆罕默德教义的行为。这个教派的自杀式爆炸行为开始于70年代,当时沙特阿拉伯的慈善组织正开始筹集资金建立瓦哈比清真寺和学校,它们也叫马扎萨斯,遍及从伊斯兰堡到斑鸠城的每个地方。”
“这种运动真的有那么糟糕?”
“塔利班统治下的阿富汗真有那么糟糕吗?阿亚图拉·霍梅尼统治下的伊朗呢?”
莫瑞斯纽没有停顿就说了下去:“瓦哈比教并不只是要控制人的思想和灵魂。这个教派有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计划,他们想要在这个地球上每一个穆斯林国家里,用原教旨主义者的宗教统治集团或者个人来取代非宗教的领导权。”
这是基地分子的妄想?我把这个疑问放在心里。
“瓦哈比教正在渗透到整个穆斯林世界的政府和军队中去,它正在用暗杀或者取代非宗教世界领导人的想法毒害着它的信徒们。”
“您真的相信这些吗?”
“看看当代黎巴嫩的崩溃导致了叙利亚的占领;看看埃及的现状和安沃·萨达特的被杀;着看埃及为了挽救穆巴拉克的生命而付出的努力;看看约旦的侯赛因,看看巴基斯坦的穆沙拉夫;看看伊朗非宗教领导的镇压运动。”
莫瑞斯纽再次举起一只手,用一根手指指着我。他的手指现在开始颤抖了:“本·拉登是瓦哈比教徒,他的‘9·11’团队成员也是。这些狂热者正在发起被他们称作‘第三次伐异’的运动,这也有圣教运动和其他一些说法,如果他们找到了借口,那什么都可以成为所谓‘公平’的游戏。”
莫瑞斯纽的手落到了箱子上。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
“包括基督耶稣的骸骨。”我说。
“即使是那些传说中的基督耶稣的骨头也会成为他们的借口。这些疯子们将会利用他们的力量来操纵媒体,扭曲事实并误导公众,以达到他们的目的。媒体对耶稣骸骨真实性的炒作将会让无数人的信仰瘫痪,同时帮助那些基地分子腐蚀是我全部生命的基督教。如果我能阻止这一场歪曲行为的话,我就觉得我有这个义务去阻止。”
“我保存这些骨头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保护我深爱的教堂。我害怕伊斯兰的极端分子再一次回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担忧增加了。”
莫瑞斯纽吸了一口气,重新靠到了椅背上去。
“这就是我保存这些骨头的原因。”
“保存在哪儿?”
“修道院里有个地下室。基督教里没有关于在活着的人中间掩埋尸骨的禁令。”
“您觉得您没有责任要把这件事情通知博物馆?”
“不要误会我,布伦南博士。我是上帝的一个子民。伦理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这一切并不是很容易,我为了这个决定挣扎了很久。我每天都在为这件事情挣扎着。”
“但您还是同意保存骸骨。”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还很年轻。上帝饶恕我吧。我把我做的一切视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一次必要的欺骗。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一个人,包括那座博物馆,看上去还对那些骨头感兴趣,我认为让它躺在这里是再好不过的了。”
莫瑞斯纽站了起来。
“但是现在够了。已经死了一个人、一个正派的人,我的一个朋友。也许就是死于一盒子骨头和一本疯狂的书里面的愚蠢理论。”
我站起身来。
“我相信你会做你力所能及的一切事情来对这件事情保密。”莫瑞斯纽说道。
“我在媒体面前并不热情。”
“我已经听说过了。”
我当时看起来一定很惊讶。
“我打过电话问过你的情况。”
看来莫瑞斯纽并非完全过着隐居生活。
“我将会和以色列当局取得联系,”我说,“很有可能要把骨头还给他们,但是他们是否会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我就不得而知。
“现在将会发生的一切都掌握在上帝的手里。”
我举起了箱子,里面的东西动了动,发出一种沉闷的撞击声。
“请随时告知我事情的进展。”莫瑞斯纽说。
“我会的。”
“谢谢你。”
“我会尽量不把您的名字牵涉进去,神父先生。但是我不能确定那是否可能。”
莫瑞斯纽正要开始说话。又突然闭上了嘴,没有试图解释什么或是找什么借口。
(这么一件重要的、足可以毁灭基督教的东西,莫瑞斯纽就这样轻易的给了布伦南,即便电话调查也只能查到表面的身份,更何况布伦南并不代表警方。是莫瑞斯纽另有深意还是作者处理轻率了?——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