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喜欢小孩？”
“当然喜欢！”苏麓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难道你不喜欢？”
我心深处闪过刺痛，仿若被一把利剑狠狠插入，又黏连着模糊的血肉重重拔起，眼前发黑，步履不稳，无意识出口的言语在耳边回荡犹如空谷回声，“不……是……”我尽力调整气息，微微摇头，对他撑起一个假笑。
苏麓斜睨向我，幸而，没有发觉我不正常的状态。
他收回眼神，迈步走向停在街边的车，行进中，他不自觉地摸出根烟，又去掏打火机，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竖起烟在手背上敲敲，将它夹到耳朵上。
“你抽吧，”我对他说，“会憋坏的。”
苏麓用鼻子哼了声，咬牙切齿地回道：“你这狠心的女人！吸烟有害健康！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居然还劝我‘抽吧’……”他学着我说话的口气，一脸嫉恶如仇的悲愤，我汗然，小时候，我很爱闻枕被上沾染的、爸爸留下的淡淡烟草味，但爸爸每次抽烟时都是眉头紧锁，我不喜欢，吕进辉在心烦的时候会抽烟，同样的满脸阴郁，我也不喜欢，而现在身旁这个男人，他总是不羁地夹着烟身，悠然地吐着烟气，看他抽烟，仿佛一种幽静的享受。
“要是生不出怎么办？”我心慌意乱，岔开话题，却懊恼发现，今晚，我说的话都十分脑残，于是，大脑暴躁地将所有不妥的行为推托给重感冒……
“什么？”苏麓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我有丝侥幸，连忙摇头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可惜……他不是个迟钝的笨蛋……
“你是在怀疑我的生育能力？！”他翻着白眼，猛地将外套敞开朝后一掀。
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他都穿得很单薄，此刻，外套里也只有件超低领的白色棉质T恤，胸前利落的硬朗线条若隐若现，往上至脖颈裸卝露那部分的麦色，在路灯映射之下，如抹了蜜糖一般……呃……泛着诱人的光泽……
我竟感到脸颊上有麻麻的窘意，初识时，他寸缕不着地站在我面前，我都能镇定自若和他对话，连心跳的频率都未有丝毫改变，为什么如今……我……
“嘭！嘭！”苏麓用拳捶自己的胸膛，像个对前路不肯服输的少年，“我身强力壮！精……力旺盛！生个足球队出来都没问题！”
我被他的滑稽样子逗乐了，掩嘴笑道：“快把衣服穿上吧，小心着凉。”
他眯起孩童般明亮的双眼，幽幽注视我，随性上扬的眼尾，弧度柔和的唇角，还有清雅余绕的烟香，在这湿润微寒的春夜街边，散发着轻浅危险的诱惑气息。
我被他盯得头皮发毛，“怎……怎么啊？”
“简招西，你听好，”苏麓将外套拉整齐，朝我稍稍倾身，他的视线流连在我双眉之上，而我却只敢垂目虚盯着他俊俏的鼻尖，“接下去我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认真，你别再说我开玩笑了！”
一阵令我背脊发凉的不祥预感笼罩着我，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用合适的姿态来抵挡“接下去”要发生的状况，鼻塞闷得我脑袋发胀发昏，我的意志力摇摇欲坠，似乎有点儿不堪一击。
“我，不会讲什么甜言蜜语，说话也很糙！”他伸手将我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拂平，顺势用指尖轻轻搭住我的肩头，我倏然一抖，微乎其微。
“怎么说呢……诶！”他抬起另一手，习惯性地挠挠后脑勺，嘴角携带的，竟是明显的羞涩。
“我……那个……喜欢小孩，很喜欢！但是，我只跟我爱的女人生……这个……换而言之，我最喜欢你生的小孩……”他有力的指节在我肩上悄悄揉，而我却感觉到骨骼相煎熬的苦痛，点点的涩，连成片状的空，即刻漫延成无边无际的疼！
苏麓把脸再凑向我一些，他略显炙热的呼吸近在咫尺，“西西，我说的……你听不听得懂？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四年前那个诡魅的月夜，那个冷俊的男生，那个微凉的初吻，及吻后那句……“我喜欢你。”依然清晰地印在我的记忆深处，如今，再次听到这四个字，多讽刺！
我冷笑了一下，抬眼问他：“喜欢？你喜欢我什么？我们才认识多久？”
“我们认识已经……认识时间长短很重要吗！”苏麓咬下嘴唇，直视我的眼睛，他清澈瞳仁里映着我粗略的影：“喜欢就是喜欢！感觉！”
感觉？……多么虚无缥缈的一个词汇表达，我能说，现在，我很想咆哮吗？
“那你想怎么呢？”克制，与隐忍，是我在进精神病院之后修炼出来的能力。
苏麓一怔，“……做我女朋友。”
我木然地笑了下，盯住他：“那，你会和我结婚吗？”
他笑了，春风般的笑容温软不了我冻结的情绪：“你只想找个能用婚姻捆绑的对象吗？”
“是的。我不年轻了，玩不起了。”
苏麓抬手摸摸我的脸，“以后的事谁也不能保证，何必想得那么长久？今朝的快乐最重要，不是吗？”
我无法反驳，我和吕进辉的结局，不就是肯定了苏麓的话吗？但我已不打算、也没有资格……去开始新的恋情，我害怕再一次失去！
我偏过肩，挣脱他的手，“那么，你想要的亲吻、上床、甚至是生孩子，肯定会有很多女人排队找你的，苏少爷！”
“你！”苏麓眼中有转瞬即逝的怒火，随之，却被欲言又止的凄楚替代，他转身，拽下耳朵上的香烟，狠狠点燃，发泄似地抽吸。我喉咙发干，犹如烈焰在焚！此刻，迸发于心脏与肉身的失落感极其陌生……它没有出现在我发觉吕进辉衣物上有陌生香水的时候，没有出现在那个女人找我摊牌的时候，没有出现在吕进辉跪在我面前承认自己出轨的时候，也没有出现在吕进辉将我送进青山和给我银行卡的时候……
它只是出现在……在苏麓认真对我表白，却反遭我无情讥讽之后……
苏麓高大硬朗的身形像座坚实的大山遮挡在我眼前，我低头避入他被路灯拉长的倒影中，五指张开虚无地覆盖在他影子的腰间，此刻，一种伤，一种痛，紧紧揪住我黯淡无光的灵魂，得不到的惆怅，终将失的窒息……
“我真那么差吗？”
苏麓沉闷颓废的暗哑声线飘来，他没有回头，夹着烟的手指无力地垂在身侧，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琢磨不透他这句话的用意，唯有沉默。
他的肩头轻颤了一下，仿佛是在苦笑，“原来，我比不过吕进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