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传到耳朵里面,还是有些模模糊糊,听不太清,但是王坤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有事,不来了。”已经走到了面前的悟空头都没有偏一下,嘴里回答着彪子,眼睛却盯着我。
我的目光不再看向车那边,我好像看着悟空,但又好像不是。我只是想笑。
我笑我这一生,我笑这个世界,我笑所谓的兄弟,我笑所有的一切。
王坤居然来都没有来!他是悟空最得力的手下,他怎么会不知道今天办的人是我?他居然没有来,哈哈,兄弟,这就是一把菜刀割在指头上,喝了一碗血酒,身体里面流着彼此血液的兄弟!哈哈,喝酒、泡妞、打架、扯淡、开玩笑,都是那样地开心,可是现在他来都没有来。我还天真地觉得他会来救我,兄弟!哈哈!
我抬头看着悟空,他那格外宽大的额头被月光照得像是打了一层油,又光又亮,眼窝和鼻翼附近却是一片漆黑,令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弄死我唦!”我挑衅地笑着说道。
悟空没有回答我,但是从他脸庞的黑暗处,我看见两排白森森的牙齿露了出来,悟空笑了,笑着看了我两三秒。
“都准备好了唦?”悟空将目光从我的脸上挪开,越过我的上空,投向了犀牛形状的巨岩边那片滚滚流水。
“大哥,早准备好了。”江兵兵的声音第一时间响起。
“嗯。”轻轻哼了一声之后,悟空擦着车头,走向了江岸。
陈继忠和那个陌生人快步上前,一左一右地扶起了我,江兵兵指指点点地跟在悟空身后,走向了前方。
“三哥……”小虎和彪子的喊声同时响起。
我回头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让我永生难忘的画面,在月光下、涛声中,小虎和彪子这两个人高马大的东北汉子站在那里,他们的肩膀都在剧烈地颤抖,脸上居然已是泪雨滂沱!
还没有等我晕乎乎的脑袋想清两人脸上表情所代表的含义,我的腋下和腰间就放上了四只手,这四只强壮有力的手掌半托半拉,使我的双脚微微离开了地面,跟在悟空身后,朝着河边走去。
“三哥……”
“三哥,好走!”
身后传来了小虎几不成声的悲泣与彪子撕心裂肺的狂喊。
我试图扭过头去看看,却未能成功。因为,我感觉自己的双膝在两人的悲呼声中,突然一软。陈继忠用力一拉,让我差点跌倒。
两个人情绪极为激烈的喊声,如同一把锋利的锥子,在我猝不及防之下,刺破了我牢固的镇定和倔强。恐惧就像漫天洪水,顺着那个破洞倾盆而下,将我淹没其中。
我想,我已经意识到了那个结局。
我想要开口问问陈继忠,嘴巴张了几次,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想要站直了行走,双膝却好像陷入淤泥,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陈继忠,你们要怎么搞?是不是要淹死我?是不是?啊呜……”不知道作了多少次努力,我终于说出了话,可是那个声音却好像完全不属于我,尤其是最后那个奇怪而陌生的、不知道是哀号还是呻吟的怪音。
陈继忠低着头,整个人的姿势没有丝毫改变,我却感到他放在我腋下的手掌突然一紧。我无力地看向了那个同样搀扶着我的陌生人,在我扭过头去的那一瞬间,我发现,他移开了原本看向我的目光……
沉塘之殇
我坐在岩石的边缘,拍岸的江水不断溅在我的双腿上,冰凉彻骨,我却毫不在意。在我的后背,我所依靠着、让我能够坐直的东西,是一个一平方米大小的铁笼,笼子里面放着几块大石头。
生活中,我经常听到一些漂亮年轻的小女孩,在看见老鼠的时候会带着些许娇嗔花容失色地说:“吓傻了。”
但是,那不是吓傻了,那只是吓了一跳。
我才是被吓傻了,真真正正地吓傻了。因为三分钟之前,我看到了那个早就已经摆放在这里的铁笼子。我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当我认出那个东西的那一刻,我懂了彪子和小虎眼里的泪,懂了悟空那居高临下的一笑。一路上缠绕着我,让我不得安宁的可怕“未知”也彻底明朗起来。
千百年以来,在九镇,如果出了一个荡妇,哪怕这个“荡妇”是被人强奸,那么等着她的只有一个下场:她的身上会绑上几块石头,由那些原本疼她爱她,此刻却恨她、厌她、耻于与她为伍的家人们亲手送入一个竹子编的篾笼,然后再亲手将她永远地沉入水底。
这即是所谓的“沉塘”。
今晚,我成为了一个“荡妇”。
这是我做梦也不能预料到的事情。我更加不曾想到的是,原来悟空真的这么绝!
我想,我与那些自古以来深埋塘底的冤魂唯一的不同是,她们死后,篾笼会腐朽,她们终会自由,而铁笼将永远囚困着我。
有人说,人死之前,会想起一生中爱过的那些人;也有人说,会想起一生中做过的那些事。我真的很羡慕那些人,羡慕他们面对死亡时依然能够保持住那份回忆与思索,这无疑让他们的死亡平添了一些浪漫。
可是,当我面对着即将降临的死亡,努力尝试着回忆和感怀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我只是浑浑噩噩地坐在那里。
更加奇怪的是,当坐了不知多久后,我的脑海中无缘无故地出现了不知哪里看到过的一段话:“花开,然后花谢;星星闪烁,也总有消失之日;不管是这个地球、太阳、银河系,还是这个浩瀚的宇宙都会有死的一天。人类的一生,与这些相比的话,不过是一眨眼那么短暂而已。在那样短暂的时光中,人们诞生、欢笑、流泪、战斗、受伤、欢喜、悲伤……憎恨某人,爱上某人,这些都是刹那的邂逅,然后任何人都会进入名为死的永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