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道:“那日小人家中的姑姑和姑父正在黑山村田亩里做活,因不知两位王爷大驾,一时退避的慢些。殿下宅心仁厚,不曾辱骂他们,谁知跟着殿下的那起人,为了讨好殿下,竟狠心将小人的姑姑与姑父打成重伤,卧床歇息数月不曾下地。小人别无他法,身为晚辈,自当为长辈讨个公道。再则殿下的一言一行皆关乎朝廷颜面,所带随扈却刁蛮强横,如此乱伤无辜,岂不是让殿下难堪?故而今日小人还要恳请两位殿下查明是什么人伤了小人的姑姑姑父,严厉惩处,以正民间视听,还两位殿下一个清白声誉才是。”
噗!果亲王无意将口中的美酒喷洒出来,胡乱扯袖子擦拭了,眼神却在巧儿身上打量了一圈又一圈,半晌才低笑对着和亲王道:“明明是他想要为姑母报仇,话儿说出来,却像是为你我打算一样。这等人,着实不可貌相。”
和亲王此时难得一笑,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不知是赞同果亲王的话,还是为巧儿的精明折服。见巧儿说到此处又停下不语,不由淡淡问道:“不是说还有第四吗?怎么不说下去,本王听着呢。”
巧儿慧眸轻转,无声笑道:“至于第四,还要待小人修补好了衣袖,两位殿下看过无异议,小人方可斗胆告知。”
“自作聪明!”和亲王不免冷嘲巧儿一句,因院子里一时起了风,便看他羸弱立在阶下,竟似有弱不禁风之态,初见刹那的厌恶感又起,只道可惜了这副玲珑心思。面上却是淡薄,摆摆手对着巧儿道,“该说的本王也都说了,你自己允诺了本王什么,想必你心里头也明白的很。既如此,便退下吧,外头自然有人送你回去。只是出了这道门,你在这里的所见所言,本王不希望再有第四个人知道,听明白了吗?”
巧儿颔首忙说明白,果亲王便将扇子在桌上轻磕两下,佳禾于是从假山后面转出来,弯身站在了望云轩外,听他叮嘱道:“送这位刘公子出去,着人告诉傅安一声,把人送到了地方再回来。”
佳禾笑着答应,替巧儿将那衣物包了,便带了巧儿原路出来。过了长廊,出了月洞门,便有两个侍卫立在门外。佳禾招手唤来其中一人,吩咐他去叫了傅安来,这里却对巧儿说道:“奴婢只好送了公子到这里,待会子傅大爷来了,公子只需将家住何方告诉傅大爷,他自然会送了公子家去。”
巧儿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和亲王担忧自己逃脱才想出的一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个道理他们懂,她自然也懂。作揖向佳禾道了谢,不多时傅安已经得了信儿从外头进来,佳禾便将果亲王嘱托之事转告与他。傅安含笑应允,让人安排了马车,依旧送了巧儿上去,落下帘子问了住处,便直奔白水村王家。
却说巧儿去了半日不回,姥姥初时尚还不曾在意,只以为她与青儿板儿在一起,谁知过了晌午,青儿板儿两兄妹扛了锄头回家吃饭歇息,两下里问过才知巧儿并不曾去到黑山村,而家里遍寻一番,也没有巧儿的影子。
青儿因昨晚上见过巧儿绣的凤穿牡丹的帕子,早起还搁在绷子上好好地,眼下看那绷架上空无一物,口中说声不好,忙急急走出屋子,奔到姥姥和板儿面前道:“想必巧姑娘是拿了帕子去镇上了,她昨儿还跟我说的家里米面都要再添些,一方帕子足够了。才刚我去屋里看了,帕子已经不见了。”
姥姥听闻不觉拍腿哀声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着的哪门子急啊,这米面好歹还能撑得住几日,如何不等了板儿和青儿回来再去。这会子人慌马乱的,可叫姥姥上哪里找你去?”一面说着,一面就推了板儿出来,忙让他上镇上找去。
板儿正急巧儿下落不明,此刻见有消息,也赶紧开了门出去,只跑了几步远,就见那面来了一辆双辕朱轮马车,红盖四角皁缘,上垂着红帏,不似平常所见杜家车马,也非周府亲眷所用。脚下不觉慢了两步,犹疑间车马已然到了面前,驾车的小厮嘘声高喊一句,便堪堪停在了板儿身后,正对着王家大门。
青儿和姥姥在门外两两相看,正不知是何人,却见赶车的小厮早已利落跳下车,掀了帘子冲里头的人说道:“傅大爷,刘公子,这里可是你说的地方?”
巧儿闻声从帘子开处望出去,见姥姥和青儿俱都在那里站着,忙点了头道:“正是这里,容我下车去。”说着,抓起身旁放的大红洋锦包袱,就起身从车里钻出来。身后傅安仍旧在那儿坐着,不过是揭开了车窗垂帏的一角,瞧着外头巧儿与一个老妇并十来岁的丫头说些什么,态度亲昵,想来是一家人无疑。方轻咳一声,叫上小厮驾车,未曾与巧儿告别,便一阵烟儿似的离开了。
板儿亦是看见了巧儿下车来,忙回身几步跑到她面前,皱了眉看着远去的车马问道:“谁送你来的,这半日你都哪里去了?”
巧儿正与姥姥说到这里,听板儿责问,怕勾起他报仇的旧事,不敢十分讲真话,只说道:“我因见板儿哥哥和青儿妹妹连日在地里劳苦,想着姥姥那日说粮米油盐都缺了,便有心要出几分力。横竖在家无事,就想着自己去镇上找到哥哥那日说的荣锦堂,将帕子卖了得些银两也好添补家用。谁知去的巧了,正有一家人看中了这帕子,花了五两银子买去,又道他们家还有一件衣物破损了,问我能不能修补完全。我便跟着去看了一回,不过是袖子被划破了,倒没有什么稀罕,且他们家为人大方,又出的好价钱,耽误了半日的功夫才将衣服取回家来,说好七日之后再给他送去。”一面说,一面举起了那大红包袱给青儿和姥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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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儿板儿俱都看了那包袱一眼,见她所言不虚,才放下心。青儿上前挽住巧儿的肘弯,笑嗔道:“虽说是虚惊一场,可是下回千万不能再这么样不声不响就出去了。真真要把我们吓死,要是再晚来一会子,板儿哥都要去镇上寻你去了呢。”
巧儿轻吐樱舌,俏皮一笑,连说是自个儿考虑不周,忙给姥姥和板儿陪了句不是。可喜众人见她安然无恙回来,倒也不去在意是什么人接了她去。
饭毕,青儿挑帘进来,见巧儿正在房中翻那大红洋锦包袱,手边的灯花噼啪爆开,知她是将灯芯剪开来了,笑着轻声上前道:“不是说没有什么稀罕的么,这会子拿他出来做什么。天儿那么晚,还是早睡了好。”
巧儿抿唇笑了,未及说话,又从手边抽出一方石青妆花缎子,让青儿替她拿了,自个儿挑灯凑近瞧那上头的纹理,又将破损的衣服取过来对比两下,见并无区别,娥眉才渐渐舒展开。
青儿这才瞧出巧儿手上的衣服是何模样,不觉伸手扯着衣服袖子,笑问道:“瞧这缎地花样,倒像是件官服,请姐姐去的莫非是个官宦人家?”
巧儿微微苦笑,抽回她手中的袖子说道:“若是官宦也就罢了,这件可不是普通官服那么简单。”
青儿似是不解,又看被子上零散摆了一堆的绣线,忙坐在炕沿,一根根理顺了问着巧儿道:“这些也是与衣物一并送来的?”
巧儿淡淡嗯了一声,眼睛只在妆花缎上打转。妆花是云锦中的一种,其特点是织造工艺复杂,色彩多而变化丰富,织造方法则系用各种颜色的绒管对花纹的各个局部做通经断纬的挖花妆彩,因而织物的背面有彩色拋绒,又因其彩纬多,故织料较厚重。一般只在三月伊始,宫里才会统一换用袷衣,如今已是五月末,到了六月又该换做纱衫了。到那时,这件石青四团云龙妆花缎袷衮服定然会被拿回内务府记档留用,那么衣袖上的破损也必然会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和、果二位亲王恰在这时节出城游玩,想必多半也是为了隐瞒这事而来。
信手从床上拈了一根金线,巧儿对着衣服正前的团龙看了,问着青儿道:“我在灯下坐的眼花,青儿妹妹你替我看一眼,这色与衣服上的可是相符?”
青儿闻说忙起身眯起眼左右看了,半日方笑道:“我们两个也是糊涂,大半夜的看这个,哪里能看出区别来。依我说,似颜色之类,灯下皆有差别,倒不如白日里对着光看了,是否一样一眼就能瞅个仔细。”
说的巧儿也笑了,收了金线道:“可不是忙晕了头,七日时间倒浪费不得半分。罢了,横竖今晚是弄不成,明儿起早再说吧。”
青儿忙道:“七日时间?我瞧那残破地方不过手指长短,如何费这么大心思。况且袖子上能有什么花纹,姐姐的手艺只怕一日就够了。”
巧儿知她不明白,倒也没有过多解释,收拾了衣物哄着青儿先去睡了,自己怔怔坐在灯下发了一回呆,才更衣睡下。
翌日起早,板儿正在院子里挑水,巧儿梳了头带了网巾出来,忙将缸上盖着的案板拿开,笑道:“哥哥今日还是和青儿去田里做活吗?”
板儿一面将水倒进缸里,一面笑道:“快小暑了,这两天怕是有雨,茄秧再浇这一回,后半月便不能灌水了。今儿还是要带青儿过去,否则我一人也忙不过来。”
巧儿不吭声的点头,正想避开青儿,可巧有这件事做由头,便道:“那么我依然留在家里帮着姥姥做活吗?”
板儿笑说正是如此,一时青儿也醒了,穿衣到了院子里与巧儿一块儿淘米煮饭,饭毕便要与板儿去黑山村。步子还没迈出,人就被巧儿给拉住了,笑声在她耳边嘀咕道:“妹妹,我拿了衣服来家做针线的事儿,可千万别说与外人知道,若是以后有人问起这衣服是谁绣的,你只推说不知道便可。明白么?”
青儿正要笑她多怪,忽然想起杜家的小姐最忌惮这些,便私以为巧儿是担心这个,自己却不好再去笑她,于是点头说句明白,方跟着板儿离了家门。
巧儿这才安心回房,将昨日的衣物并针线都取出来,看那金线和妆花缎皆是尚品,心内不由腹诽到底是皇家贵胄,自己不过是开个口,所要的东西便都齐全了。想着又从屉子里拿出那日新买的剪刀,举起那破损的衣袖裁夺了一番,终是沿着腋下及至肩周一圈沿边剪下。将那石青妆花缎在炕上平铺齐了,取了半边衣袖丈量了尺寸,才坐下来依样在石青妆花缎上描出个大概。
她在屋里忙的团团转,屋外头姥姥和狗儿夫妇吃了饭都坐在院子里拉家常,因说到这几日腿脚都利索了,狗儿便有心要往地里去做活。
姥姥却是不愿意,好生劝阻道:“才好了几日就那么大能耐了,想想那一回你逞强下床伤口绽开的事儿,岂不是受了两回罪。要我说,还是再歇两日,等张大夫发话你再去地里也不迟。”
狗儿听她说的绝对,只好无奈藏起心思。王刘氏在院里看了一圈,因不见巧儿,忙问姥姥道:“这两日姑娘都去哪儿了,左右不见人影。”
姥姥才刚听了狗儿要去做活的事,怕再要说出巧儿替人做针线的话,倒惹得他们夫妇多心,忙笑道:“她这些日子跟着我里外洗衣煮饭的,估计这会子累了回屋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