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儿果真是吓了一跳,回身见是她却是哭笑不得,巧儿眼见阴谋败漏,像个****被抓的猫儿立在那里,呆呆的看了板儿一回,大抵是不相信。板儿含笑指了指月色,又指了指她的脚下,她才恍然,原是被它出卖。
二人相视一笑,板儿见她衣衫单薄,低了声嗔道:“还不快回去睡下,仔细吹了风再冻着。”
巧儿摇头只说不冷,披衣走过去,伴他一处站在桃树之下,仰首看那半弦明月,轻笑道:“哥哥怎的这么晚还不睡?”
板儿张口欲言,眸光里瞧她容颜清雅,经月光的洗磨竟越发的圣洁出尘,不觉自惭形愧,心底那一抹情思终是无奈咽下去,亦是浅笑回道:“精神尚好,睡不着就出来转转。况且今儿月色也比平日里好些,无人去赏倒是可惜了。”
巧儿沉默颔首,当年李青莲有言“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说的真是字字诛心。今人再赏,虽无此悲,却感于其情,亦是难得了。
板儿见她不说话,一时尴尬,忙又道:“妹妹之前听说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巧儿笑点头道:“早年听过一些,后来因曾祖母不喜丫鬟们私下里告诉我们这个,说是有伤风化,怕丫鬟们教坏了主子,所以渐渐的她们也就不说了。”
板儿便道:“妹妹这样说,我竟不好开口了。”
巧儿吃吃笑了,道:“圣人说诗三百思无邪,如今我们只要不以yin乱之心相度,只把牛郎织女当神话传说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板儿这才含笑道:“那么我就直言了,传说牛郎织女每年于七夕之夜在鹊桥相会一次,因久别分离,见面不免相对泣零,民间便有言说,若是七夕立于葡萄树下,便可听见牛郎织女的轻语,也不知当不当真。”
“民间传言,多半不是空穴来风,只是我们不曾见过罢了。”巧儿轻叹口气,望了一眼庭院,除却一株桃树,别无绿植,亦不见蔷薇家葡萄藤等物,看来就是求证也是难于上青天。
她正四下相看,板儿似乎已明白她所寻为何物,忙笑道:“不要找了,我们这个村子除了周老爷府里,别处再没有葡萄藤可寻的。要想一探虚实,只好今年去周府移植一棵回来种下,待到明年七夕日再听人墙角吧。”
“谁听人墙角了?”巧儿似恼非恼,似嗔非嗔,杏眼斜睨了板儿一回,方回转过来,又笑道,“难得今日好月色,我倒是有首诗要教给哥哥呢。”
板儿见说,自然求之不得,忙抬手作揖到底,惫懒无赖似的嬉笑道:“先生请讲。”
巧儿掩口忍俊不禁,半晌方轻轻低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诗好,她吟诵的也好,板儿听罢只觉心中那一重从未开启过的天地蓦地洞彻起来,霎时间有如豁然开朗,直叹妙极,遂央着巧儿要把这首诗誊写回去,细细品读。
巧儿初时答应,转首看着乌云欺月,天竟暗了几分,方知入夜久长。思及明日还要起早,只得笑了道:“还是先睡吧,明儿我再写了给哥哥。”
板儿亦看了一眼夜色,又见巧儿单衣蔽体,怕不经暮色之寒,忙道自己糊涂,请了巧儿回房休息,两个人轻声告别,方各自睡去。
大抵是睡得晚些,这一觉着实深沉,巧儿醒来的时候天已白亮的骇人,自个儿大大惊讶一番,忙穿衣出来,见了姥姥在院子里喂鸡,一问才知板儿早已和狗儿夫妇牵了牛去田里了。青儿因杜府相邀,也过去那里应了绣娘的名额,又因她住的近,每日不必在杜家庄用饭,要到午饭时分才能回来。
姥姥等人晨起时虽不见巧儿,想她或许是叫昨儿的事惊吓着了,多睡一会子也是有的,竟不知夜里与板儿对诗的事。这会子看她起来,姥姥忙又道:“姑娘身上可好些了,若不好,还要再叫了大夫来给姑娘看看。”
巧儿忙说不用,问了姥姥是什么时辰,姥姥因说是辰时三刻(【辰时】又名早食,古人“朝食”之时也就是吃早饭时间,早晨7点至9点,属辰时。此时一般容易起雾,传说龙喜腾云驾雾,又值旭日东升,蒸蒸日上,故称“辰龙”),巧儿忙道不好,急急的也顾不上吃饭,忙就要去周福襄那里。
急得姥姥只在后头一叠声的问怎么了,巧儿笑回头摆了摆手,终究一语不发的就跑远了。
第七十四章远行赴京公子赶考(2)
到了那边,周福襄果然等的心急,派出来的小厮都等在门外望眼欲穿,此刻一见巧儿来到,话都顾不上多说,拉了她直送到二门上,让丹阳看见又是笑又是骂,只道:“又不是奔丧,既然巧哥儿来了,何必这样着急,瞧把衣襟子都要扯开了。”
巧儿闻言忙低头整理了一番,丹阳笑的愈发开怀,忙道说着玩来的。因念他年纪小,可喜知规知矩,常日里嘴巴又乖觉,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不曾乱了礼数,便不避讳,亲自携了他的手,边走边笑道:“只因你前儿跟他说过了七夕,人困马乏,屋子里又闷,还得择捡个好去处才可读书。我们那个呆魔王便记在了心里,昨儿你跑没了影儿,他惦记了半日。今儿一早,太阳还没出来呢,他就嚷嚷着让人去找去处,亏得明月杏花两个拦住他,怕惊动了太太,要不这会子咱们的后花园可就糟了殃了。”
巧儿让她拉住,脚下不敢怠慢,也忙边走边道:“大爷是要把后花园子怎么样呢?”
丹阳笑道:“谁知道呢,你来了就亲去问他吧。”
说话间,二人到了水晶帘外,屋内嘈嘈切切,错综纷杂,似有吵闹声一般。丹阳怔了一怔,忙打起帘子带着巧儿进去,只见遍地的书籍册子,青皮绷面,倒好像是铺成了地毯一般。丫鬟们垫脚来往其间,一会儿她说仔细踩了书,一会儿她道小心那笔砚。
巧儿看的云里雾中,忙站在门首,与丹阳一块儿笑道:“这是怎么了?”
明月离她二人最近,额上香汗淋漓,想是忙活了许久,起身将手上的青白玉水盛小心放入垫着毡子的盒中,交给双喜递过筐里去,才得空笑道:“大爷说要将这屋里所有他读的用的写的画的都收拾出来,叫搬去新地方去呢。”
“新地方?”丹阳笑哧一声,“新地方几时选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明月便道:“他那脾气你还不知道,说一不二的,巧哥儿提了一句,他倒是记了个严实。这会子你们两个来的晚些了,太太因听见响动,早差了人请哥儿过去问话去了。不过跟着过来的青苹姐姐倒是给了句话,说是早收拾也好,眼瞅着都七月半了,到了八月里就要赶秋闱,省的到时候忙乱了阵脚。”
“那也不能急成这么个样啊。”
丹阳不觉好笑,忽的看见一个小丫头捧着一件南漆边座画玻璃插屏摇晃从书册里走出来,神色一变忙道:“快放那里罢,仔细摔了你赔不起它。”
小丫头叫她唬住,几乎吓得一松,亏得杏花眼尖,夺手抱过去,只道是佛祖保佑,一面搁在了匣中,一面笑骂丹阳道:“何苦来哉,你不动手就别开口,差点唬着她了。”
丹阳亦是心中一紧,少不得笑着挽袖过去搭把手,将那个小丫头打发去一边收拾书册。巧儿掩口只在那里轻笑,恍惚里又想起了那时节的贾府,不得不道一声风光正好,可惜不与旧时同。
垂手看了半日,屋里才算收拾干净,有知趣的小丫头一早抽身出来,打了水端了茶伺候着丹阳明月之流洗手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