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的栏杆处种着一丛花草,常见离抬眼看见一个金衣女人坐在了栏杆上,晃着双腿,她的手中则是握着一朵花儿,随着她的动作,花瓣被扬到了半空中。带着凉意的风吹来,有一朵淡黄色的花瓣落在了初九的肩上,常见离心中总有疑惑,倒也没有多停留,迈着步子朝着前头的屋子走去。她没有看见,她身后的金衣女人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怔怔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按住胸口。
常见离将初九安置好,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自己娘亲的出现,心中微微有些着急。眉头拢了起来,也不管床上的初九是否能够听到,她伏在了她的耳畔温柔地低喃了一句:“九儿,等我回来。”一旋身便离开了这屋子。隔着掩映的花草树木,她看到常笑正和那金衣女人说笑,大概是被她劝服了,那金衣女人抿了抿嘴,回到了院子左侧的那间屋子离去。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常笑的前头,指了指女人离去的背影,常见离问道:“娘亲,她是什么人?是龙族?”
常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应道:“她是龙夙,是人龙大战时候侥幸逃脱的龙。”
常见离张了张嘴,只是很多话不知道怎么开口。许久之后,她才问了一句:“师父说的都是真的?当初您就把龙给带回了屠龙谷中了么?九儿说她的娘亲还在世,那么刚才的那个金衣女人,就是九儿的娘亲?”
“你不是知道了?”常笑听了常见离的话语,脸色一变,露出了几抹讥诮来,“你还想知道九襄的事情么?”没等常见离回答,常笑就一把扼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朝着院子外拖去。常见离不知道自己的娘亲要去哪儿,走的一条路是满是荒草荆棘,时不时还传来了几声虫鸣。她原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只是低头瞧了瞧常笑的那布满伤痕的手腕,便顺从地跟着她的步伐向着那荒芜的后山走去。
常见离盯着那一丛野草瞧了许久,才看见那被掩映的墓碑。常笑已经伸出手拨开了荆棘与荒草,指着那碑文,勾了勾唇笑道:“这儿,埋着的就是你的生身之父九襄,也就是九玄的弟弟。这儿埋藏着你想知道的真相。是,他就是我杀死的,你要为他报仇么?”常笑一直知道自己是个不择手段之人,为了心中想要的,可以抛弃一切,更何况,她与九襄之间没有任何的情意存在。
从九玄口中听到了一次,可这一切由常笑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常见离还是遏制不住内心深处的震惊。她喃了喃唇,仿佛一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她转过头瞧着那块冰冷的石碑,心中漫上了一丝奇异的感觉。九玄从来没有跟她提过九襄这个人,甚至连九玄自己都不曾来祭拜过吧?仿佛整个屠龙谷都一起遗忘了九襄这个人。
“离儿,我问你,你觉得屠龙谷做的一切对么?龙族与我们不仅没有仇恨,我们反而曾受过龙神的恩赐,为何要屠龙?你想过么?”常笑见常见离不答话,轻笑一声,开口说道,“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那些想要长生的人的私欲罢了。我们屠龙谷的先祖如是,巫门如是,九玄亦如是。九玄定然跟你说,等你带毁了龙珠,就将大祭司之位传给你。行大祭司之职,你可以做很多事情。你看现在,不必屠龙,我从灵冢里出来了,你也可以成为大祭司,有何不妥的呢?”
“娘亲,我……”常见离眸子中有些许的茫然,如果九儿不是龙,就算自己心中怀着对屠龙的疑惑,想必也能够下那狠手。如今如娘亲所言,她从灵冢出来了,自己也不必做违心的事情,这样不是很好么?至于那大祭司的位置,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可是……“师父他虽然将您囚禁,可他毕竟是我的师父,他根本不至于陷入死境中。”常见离摇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离儿!”常笑重重地喝了一声,“九玄不过是利用你!他早就是一个废人,能够教的了你什么?这一切不过是靠着你自己天资聪颖,他至多在边上指点几句,算什么师父?他是我的仇人,自然也是你的仇人。你不要忘了,在你是九玄徒弟这个身份前,你是我常笑的女儿!”
☆、059
瑟瑟的寒风吹得檐角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常见离坐在栏杆上,一钩冷月挂在了枯树梢上,鸟巢中的寒鸦发出了呕哑的叫声。将衣裳的下摆拢了起来,常见离微仰着头,低声的笑着。
脚步声很轻,像是被刻意放缓的。还以为是常笑,一回头,那撞入眼帘中是龙夙那怯怯的神情。龙族啊,岁月在他们的身上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来。她的初九,也是应该长生不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昏迷不醒。常见离轻叹一声,收回了视线。她是初九的娘亲,虽说不记得任何事情,可那血脉羁绊一直存在的,她夜中背着娘亲来此处,也不过是为了探视初九罢了。
“你……你是常笑的女儿?”龙夙在距离常见离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没有推门进屋去,反而偏着头问了这个问题。她的神情依然是小心翼翼的,紧揪着袖子的双手,亦是泄露了她的几分紧张。
“嗯?”常见离一怔,点点头道,“是,她是我娘亲。”
“我好像见过你,在你很小很小的时候。”龙夙伸出手比划了一下,眸光柔和,面上也流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她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面前这个人,虽然面容酷似常笑,可她身上的气息是纯净的,不似常笑那种阴郁与深沉。
常见离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微微地点头。她是从常笑的口中听说的,龙夙失去了半颗龙珠,她的记忆也便受损了,她记不住太多的事情。十几年来,她甚至不能够维持人形,而只能够浮在石壁上。龙族之人命运多舛,若是九儿知道她娘亲如此经历,该不知会有多么难受。九儿啊九儿,她什么时候才能够醒来呢?
“里面,是我的族人?”龙夙又问道,眉毛簇成了一团,她的手按了按心口,之后又是一片茫然,“很疼,可是感觉不到跳动。”
“是的,九儿她是龙。”常见离点头,有些诧异。难道娘亲没有告诉她九儿是她的女儿?还是自己猜测是错误的?龙夙其实就是族人,与九儿没有任何的关系?
“这个世上,就快没有龙了。”龙夙低落的说了一句。“这个地方,为什么要叫做屠龙谷?这儿的人其实是以屠龙为生的么?这又是为什么呢?”她的心中盘桓着许多的问题,只是她不敢去问常笑,生怕引得她发怒。
“我不知道。”常见离摇摇头,看见龙夙的眼眶红了一圈,生怕引得她落泪,赶忙换个话题问道,“要进去看看九儿么?对了,你也是龙族,你应该知道龙珠它——”常见离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把这事情告诉娘亲。比起娘亲,或许龙夙知道的更多。
“不用了。”冷冷的声调传了过来,龙夙面上划过了一丝惊慌,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一般手足无措的靠在了一边。
常笑的脸上带着浓烈的怒气,她已经足够克制的。可是看见龙夙半夜跑出屋子,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衣物,就觉得心中各种情绪在发胀。“过来。”她压低了声音,见龙夙站着不动,她快步走到了她的身侧,脱下了长衫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拥着龙夙走了几步,忽然间又回头,冲着常见离冷淡地说了一声,“不用守在这儿了,你也回去睡吧。”
“是。”常见离低着头应了一声,她走入房中将初九身上的锦被掖好,磨磨蹭蹭许久之后才灭了烛灯走出了屋子。她靠在门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寒风冷冽,吹在脸上如同刀子刮到一半。眉目间皆是倦色,回到屠龙谷好几天了,九儿的伤一点起色都没有,她如何能够安睡?
常见离的住处与常笑所在的院子有好一段距离,庭前的树木投下了斑驳的影子。怪枝横斜,谷中的怪鸟时不时还发出桀桀的笑声。常见离拔出了履霜刀,在庭前舞动起来。月光与刀光交织在一块,劲气激的枝条簌簌地抖动。地上的枯叶被卷到了半空中,忽然间又如漫天箭雨一般激射出去钉在了树木上。常见离的心思凌乱,一招一式更无任何章法可言。她闭上了眼睛,只靠听觉来辩定位置。
大汗淋漓,她似是不知道疲惫一般舞动着履霜刀,将心中的愤懑皆由此发泄出去,直至脱力躺在了冰凉的地上。指尖挪动,别说重新站起来,就连握住刀柄都不能了。她眨了眨眼,望着那划破天际的流光,心思一点点沉重起来。内息在脉络间游走,丹田温热。九儿的龙珠还在体内,温养着自己的脉络。
常见离是被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唤醒的,她睁开惺忪的眸子,便见到几只小麻雀在自己周身跳动。身上满是尘土,瞧着极为落魄。这露天席地的躺了一夜,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几时陷入梦境中的。躺了好一会儿,她才一跃而起,提了水去洗去自己这一身的污秽。
湿哒哒的发丝披在了身后,随意的卷了毛巾擦拭,她快步地朝着九儿在的那院子赶去。“九儿?”每日起身,都想着九儿已经醒过来了,她不再是躺在床上那份苍白虚弱的样子。在看到空空的床褥的时候,常见离第一个念头便是九儿伤愈了。她绕着院子转了好几圈,揪着几个人追问,可他们只是沉默着摇摇头。四处不见人,最后,她的笑容还是僵在了脸上。
“你叫嚷什么?”常笑站在庭前的一株凋零的梧桐树下,冷喝道。她还是穿着昨夜的那身黑衣,手背在了身后,眉头紧紧拧起。
常见离心中浮上了一丝希望,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快步地感到常笑的面前,急切地问道:“娘,您看见九儿了么?您知道她在哪儿了么?”
“我怎么知道?”常笑有几分不耐烦,低头盯着常见离,冷笑道,“她不是在那屋子中,你自己的人都看不好,反倒问起我来了?”
“没有,屋子里没有。”常见离慌了,她退后了几步,猛地转身跑回了屋中。将那早已经冰凉的被褥掀起,她绕过了折叠的屏风,将房中能够藏身之处找了个遍。“没有,还是没有……”她又匆匆地跑了出来,只看见常笑与龙夙在秋千架边低头说笑。“娘……”常见离低叫了一声。
“兴许她自己醒了,离开这屠龙谷了。”常笑随意地应了一句,连看都不看那慌乱失神的常见离一眼。
“为什么呢?”常见离按着心口,面上满是低落。
“你去哪儿?”常笑向着她离去的身影喝问了一声。
“我要去找九儿!”常见离大声地应道,没有回头,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庭院中。
“她走了。”龙夙眯着眼,轻轻地说道。
“走了也好,这地方不适合她。”常笑淡淡的应了一句,没有什么心思在这话题上深究。龙夙看破了她的心思,便将原本欲倾诉的话语重新噎了回去,只轻轻地叹息了一句,“天冷了,谷中会下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