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清早，陈顾云就敲响了芙迪娜和锦瑟的房门。

锦瑟一边穿着外衣，一边打着哈欠：“噢，原来是师哥你呀，怎么这么早啊？”芙迪娜的声音在里屋响起：“是谁这么早过来呀？烦死啦！”

陈顾云哪里知道，芙迪娜昨夜还向锦瑟灌输着美容的“秘诀”，其中就有睡眠要充足，见到这么早就有人来敲门，心中当然不爽。

“昨夜我们几人商量了一下，准备今天起程所以一早便过来问问你们的意思。”

“什么！”芙迪娜从里屋跑出来，“这么快就要走？”

锦瑟倒没什么，反正她现在已经跟定了陈顾云，随便到哪儿都无所谓。可是芙迪娜毕竟是个埃及人，离开故土到另一个国家去，心中难免有羁绊，况且拜占庭在芙迪娜心目中还是一个“敌国”。

陈顾云明白她心中有结，但还是道：“我考虑了一下，觉得现在走比较好。昨晚你已经看到了，城督大人已经被免职并勒令马上回都城，所以我打算和他一起走。”

芙迪娜想了想道：“好吧，我没意见。现在就收拾东西吗？”

陈顾云点点头：“你们收拾好就下来吧，我先去城督大人那里看看。”

*

临到中午时分，城督夏伯尔才将大小行李收拾完毕，分装了两辆马车。原本副官想要派小队人马护送，但被夏伯尔拒绝了。

“大食人刚退兵不久，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不再次过来，还是把士兵们留在这里防备好啦。你放心，我走海路，不会有危险的。”

“可是，大人，您走了，城中的政务怎么办？”副官拉住他的缰绳。

夏伯尔看着这个城市，感慨地道：“那个雅克拉既然身负皇命，肯定会在我走后接管这个城市的权力，倒是你自己要多加小心，难保他们会小心眼地整治你。”

副官立正道：“请大人放心，下属的士兵们都是十几年的好兄弟，他们不敢动手脚的。”

“嗯，你有这个心就好。”夏伯尔回过头去叫道，“陈先生，我们出发吧。”

陈顾云拎着马缰和他并肩走在一起，身后是沈政和全套大唐使节仪仗以及近十车的礼品，一百多精壮的大唐汉子执刀护在两侧，耀西莱丁等人则策马跟在最后面。

亚力山大城的居民们不知如何得到城督要走的消息，从城市的各个方向涌过来，在城督府面前窄窄的街道上挤得人山人海，一直连绵到附近的几个街区。

没有鲜花也没有送别的话语，所有人都默默地注视着城督，看到车队出来，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通道，簇拥着马匹缓慢的前行。

陈顾云从身畔那一双双饱含丰富情感的不同颜色的眼睛中，看到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着的数十万居民对城督的留恋与不舍。毕竟，在这个城市被希拉克略皇帝从波斯国王科斯洛埃斯二世手里夺回来之后的时间里，全是由夏伯尔担任着城督这个职位，时间累积起来的感情是最为深厚的。

在夏伯尔执政的这十几年中，无论是希腊人、罗马人、犹太人还是埃及人，都平等地生活在这个城市，亚力山大港在他的管理下，再次成为了世界上最重要的海上交通枢纽，金币、稻谷和丝绸带来了整个城市的繁荣。随着大剧院、波塞冬神庙、恺撒神庙、大学、图书馆以及市场、码头和仓库的重新维修和完善，亚力山大港已经恢复了一千年前托勒密时代的荣光。但是现在，随着夏伯尔的离开，居民们好像都没有了信心。再加上从昨晚参加宴会的人那里传出的消息，即将暂时担任城督职责的，居然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首都来的公子哥，这不得不令人怀疑希拉克略皇帝究竟想干什么。

然而这一切是改变不了的，夏伯尔也不可能违背皇帝的命令留在亚力山大。从夏伯尔那刚到中年却两鬓花白的头发可以看出，他已经为这个城市交瘁了心力。离开家已经十几年，是时候该回去了。

夏伯尔所到之处，沿途的居民和商人都脱帽颔首致敬，夏伯尔也不断地向人们还礼，本来数刻钟的路程，在延途的市民拥堵下，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抵达码头。

商人、水手和附近的市民将码头围得个水泻不通，甚至岸边停泊的各种船只上都站满了人。

夏伯尔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市民，心神激荡，他为自己能获得亚力山大人如此的爱戴而自豪。他翻身下马，挤过人群，登上一处堆砌起来的货箱，对着码头上所有的人，发表了告别的演说。

“亚力山大港的市民们，罗马帝国的公民们：无论你是罗马人、埃及人、波斯人，还是希腊人、犹太人、阿拉伯人，你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光荣的亚力山大人！”他挥动着手臂，指着人群道。

“一千年前，伟大的亚力山大大帝在这个地方建立了世界上最伟大的港口，在这里汇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稻谷、香料、丝绸，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货物在这里都可以买到。不仅如此，我们还拥有世界上无数伟大的君王、战士、艺术家、诗人，我们拥有亚力山大、托勒密、欧几里德、尤斯；尤利乌斯；恺撒、克利奥帕特拉、马克；安东尼。我们拥有恺撒大剧院、波塞冬神庙、安东尼学院、恺撒神庙、萨敦神庙、克利奥帕特拉之针*、亚力山大大学、阿匹斯神庙、亚力山大灯塔，我们拥有四千座宫殿、四千座浴池、一万两千名油商、一万两千名花匠。这！是世界上前所未有的繁华！这！是我们亚力山大的骄傲！是我们全体亚力山大人的骄傲！”

人们欢呼着，无数的帽子被扔上天空。

夏伯尔将手掌往下按了按，所有人安静下来。

“一千年前，亚力山大是世界上最大的港口，一千年后的今天，这里还是世界上最大的港口，所有的这些，都在于你们，光荣的亚力山大人！是你们，用双手造就了这颗地中海璀璨的明珠，她的光荣，将由你们延续，她的梦想，将由你们开拓！”

“作为这个伟大的城市的管理者，我的心脏随着亚力山大而跳动，我的呼吸随着亚力山大而起伏，我感谢这个城市，是她，赐予了我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光！”

“亚力山大的市民们！罗马帝国的公民们！我将所有的期望寄托给你们，将亚力山大的未来寄托给你们！你们，将建造出一个更加伟大，更加繁荣的亚力山大港，你们中间，将出现无数的恺撒、欧几里德！我亲爱的兄弟姐妹们，再见了，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也许，我会选择在亚力山大渡过我的余生，我是多么地想和你们在一起，我是多么地想天天一开窗就看见灯塔那耀眼的光芒。”

“如今，我将要离开她了，就像离开母亲一样，我是多么地不舍。但是，罗马需要我，皇帝陛下需要我，我不得不离开我的母亲，再见啦，亲爱的亚力山大，再见啦，我的兄弟姐妹们！”

富于感染力的演讲回荡在码头上空，所有的听众都被那里面蕴涵着的深深情感所打动，陈顾云他们也被陶醉在这激情的演说里，直到夏伯尔从货箱上下来，重新上马，他才回过神来。

正当队伍准备上船的时候，后面人群中挤出一队人来，原来是教廷神父穆阿丁。他听说皇帝陛下召夏伯尔回首都，立即拖着还未痊愈的身体赶来送别。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陈顾云觉得这个神父也不是特别的令人讨厌，他对信仰的执着令陈顾云佩服，他一直想要感化陈顾云，每次一去看望他，总给长篇大论地给陈顾云讲上一通，弄得锦瑟一直都不敢跟着陈顾云一起去。

“城督大人，城督大人！”穆阿丁在护卫的帮助下终于挤到了队伍跟前，夏伯尔下马迎接他，穆阿丁握着夏伯尔的手：“城督大人，虽然你我刚认识不久，但我相信你的为人和品格。虽然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什么召你回去，但是，请相信，我一定会尽快将报告交予长老会，如果皇帝陛下要为难你的话，我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的，相信看在长老会的面子上，陛下不为固执己见的。”

夏伯尔望着穆阿丁真诚的眼睛，没有说话，只是将握着的双手紧了一紧，便身上马，向码头行去。

船已经备好，这艘是亚力山大城督的座船，典型的地中海三桅风帆，高翘的船头，吃水深，航行平稳，最适合远洋。水手们将夏伯尔的行李和陈顾云的使节团众物品用木制机架吊送到船舱，使节团携带的所有礼品都被作了防水处理，厚厚的油纸将货箱包裹得严严实实。

夏伯尔见陈顾云等都已上船，毫不迟疑地下达了开船的命令，他害怕，再多耽搁一会儿的话，自己的眼泪将忍不住落下来。

其时已是中午时分，烈日下的亚力山大港闪现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临海的波塞东神像高举着海叉，对着地中海怒吼，密密麻麻的船舶离开码头，跟随在座船的身后，仿佛大鹏起飞带起的巨大鸟翼。在经过法罗斯岛时，夏伯尔命令下半帆，结果身后所有的船只都跟随着下了半帆，向一直在为海员指引方向的灯塔致意，虽然现在它暂时不能工作了，但夏伯尔相信，亚力山大人一定会使它重新燃烧起火焰。

一直在亚力山大外海游弋的拜占庭海军也赶来了，在昨晚就有卫兵出海向他们通报了城督即将离去的消息，此时，所有的军舰都升起了红色的鹰旗，旗帜上金色的鹰头反射着阳光，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顿时金光闪耀，附近的帆船风帆上也被映上了淡淡地金色。

正当人们向灯塔致礼的时候，站在桅杆上负责了望的水手惊呼了起来：“那是什么！天啊！海怪，海怪！”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海面翻起了波涛，一个巨大的生物不断地海面跳跃着，稍微靠得近点的几艘军舰被巨大的浪涛掀得不断摇晃。

一时间，所有的武装船只都将武器对准了那怪物，水兵们弯弓搭箭，军舰上的弩炮也作好了准备，只待指挥官一声令下便弹射而出。

陈顾云看得清清楚楚，在海中闹腾的，便是那只和自己签下生死契约的上古魔兽。他知道这些军舰根本不可能对它造成任何的伤害，但是，一旦它被人类的弓箭弩炮激怒的话，这些船只将被毁灭。陈顾云当下一跃而起，立在桅干之下，也不管甲板上的众人如何诧异，运足功力用拜占庭语说道：“不要攻击！我是大唐特使陈顾云，相信我，它没有恶意！”说罢一声尖啸，那魔兽听得陈顾云呼唤，迅速地向夏伯尔的座船游了过来。

众军舰虽然曾经在追击阿卜杜拉的大食偷袭者时，见到过陈顾云驾驭着这海怪，但如今见到海怪向城督的座船游去，担心城督有危险，心急如焚之下再也顾不得陈顾云的警告，弓矢弩炮全向水中的海怪射去。

陈顾云见状，焦急地大吼一声：“不要！”身体远远地向那海中跃去，刚刚踏在魔兽背上，箭矢已经射到，陈顾云心顾意转，控制着脚下魔兽，尾部迅速激打起巨大的水墙，将近身的箭矢全部挡下，只有数枝弩炮穿过了水墙，但已是强弩之末，被陈顾云用手掌轻轻地击成碎片。

*克利奥帕特拉之针：共有两座，其中一座后被掠夺到美国，也就是今天纽约的方尖碑，另一座在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