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要来接他的庄大一行人一路走回常州,连店也不让住,可要把庄大几个累死。风月就仿佛不知道身后跟着人一般,提起疾奔,才到山下,庄大几个就找不见风月踪影了。
庄大一时无法可想,只好着人先行回去,兴许路上在遇见,兴许公子有神通自己一早回去了。自己上山还找官人师傅去,问问再说,毕竟老爷让来接官人,若是官人自己回去了还好,若没回去,自己空手回去不好交代。
这边蒋府上正上演着一出大戏。官宦人家的女孩子都是要缠足的,如今两位千金也都五岁了,正是缠足的时候。周氏就是盈盈小脚,一层层的白帛密密的裹着,足背微弓,她是家里唯一裹足的女人。闵细细是天足,其实教坊里不乏缠足博君一笑得女人,不过,在细细看来有些束缚是无法接受的。也许风月正是得了母亲这一点的真传。
风月只用了大半日就到了常州府,蒋府很是好认,在城南没有人不知道的。风月越过高高的院墙进了蒋府的时候,天边的余辉已经完全被青黑色的幕吞噬了,望舒在半圆的另一头露了一点鬓角。六年前那一点点稀薄的记忆告诉风月,自己走进了东院,东院北面就是弈园。
风月往北面,却见不是弈园,是一间小阁,匾上书着“黍香”两个字。嘤嘤哭声,招得风月进阁里一探究竟,原本外间该是有守夜的丫头的,竟不知去了哪里。风月在山上和那最不讲礼数的东篱樱林涧混了六年,那里知道缠足是怎么一回事,那一层层密密缝裹的白布条子竟把这样面若芙蓉的小妹妹弄哭了,他就是不许。于是那些白布条子变成了一堆碎布屑散了一地。
“哐……”正看着一地的布屑开心的咯咯笑的两个人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门外就有人在喊:“贼啊!有贼啊!快来人啊……”
原来是值夜的大丫头绿桃见姑娘哭得厉害,脸上都花了,就想着给打盆水来擦洗一下,不曾想风月正好就进来了。风月皱眉走出了阁子,追上绿桃从后面拍她的肩,绿桃一回头看见张俊秀的脸快要贴到自己脸上,不由得脸上一红,羞得直往后缩,全忘了这个人是“贼”。风月开口道:“你就这样走了,我如真是个贼,屋里的小丫头怎么办?”
绿桃这才想起,眼前的是个陌生人来,惊愕的看着风月。这时,十几个小厮仆人已经把他们两人为了起来,绿桃忙往人群里躲,退到最外面,急忙朝着西院跑去。
风月看着绿桃走了,才对领头的管家金旺说:“旺伯也不认识我了吗?”
金旺可是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惊喜地说:“这是小官人啊!”周围的小厮仆人也都露出释然的表情,金旺示意一个小厮去回云杉,其余的也都散了。金旺领着风月到东院去,风月就问他:“刚刚我想到弈园找母亲的,怎么是黍香阁?”
“官人差啦,那是西院,弈园在东院。家里东西两院,不是分置东西的,只是因为东院大些罢了。景致也都差不多,无非是太湖石的障景,各色四季花木,只西院的小溏里并未种上荷花。官人在家时西院并没有人住,所以应该没到过那儿,自然不就知道还有这处地方。”
风月低声答应着又问:“西院那里如今住的什么人啊,我见有个小丫头在床上哭?”
“你说的是大姑娘吧,那是你的大妹妹,是夫人的女儿,如今有五岁了,正是在裹脚呢!”说话间已经到了云杉书房外,金旺推门让了进去。
风月踏进门里,昏黄的烛光下,父亲还是六年前的样子,玄色底子,金银织线的直衣穿在他的身上仿佛是天成的一般。母亲曾说,你的父亲就像是穿这玄衣的神一样站在我的门帘外,叫我无法呼吸。这一刻,风月有点明白母亲的话了。
“你就是……”云杉故意把“是”字拖得很长。
“风月,父亲。我是风月。”风月明明知道云杉不过是在试探他,毕竟自己没有和庄大他们一同回来,毕竟自己是翻墙进的家。可是心里还是不由得想,他是忘了我的名字了?我这六年长相变化的连他——我的父亲也不认识了?
“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