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城，诚如其名，于别草来说，最多不过是桎梏颇多的记忆罢了。

当别草的马车驶入这座稍显破败的城池时，一种肃然的气氛真笼罩在这座半天就能逛完的小城之上。

车上的银铃细碎的响声，仿佛从深深的庭院传来的风铃声一般似有似无。忽然银铃一阵的乱响，马车停了下来。一个青色儒裙的姑娘打帘走下来，圆脸细尖鼻子，大约也就十五、六岁模样，只算是中等姿色，这便是青杏了。

青杏下了车来，左右上下的打量着这小城的街市，神色间尽是鄙夷之色。她仔细的将地面上蚂蚁都鄙视了一番后，才慢悠悠的去给车上的别草打帘子。

别草低着头从车里出来，穿了一件浅胭脂色的衫子，外头罩了烟罗背子，下身是缀了花的白色百褶罗裙。她一双小脚，自然看不出穿了什么样鞋子的，不过光着这身衣裳，也看得出是个大家小姐。

别草和青杏比，明显还身量不足，一脸的娃娃稚气，却是标准的鹅蛋脸，不圆不尖，正是和着“中庸”的。

正在别草第二只脚要踩到地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猛地撞了上来。只听见“撕”的一声，眼见着别草的半幅裙子硬生生被扯了下来。

青杏忙去找了件大氅出来要遮，哪里来的及。别草索性“嘭”的坐在了地上，裙子呼啦啦铺了一地，倒也看不出竟是少了一片的，一只手却是将那团东西抓了个死紧，只等着拿了大氅来，方看清是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

“作死了，瞎了狗眼的，还不……。”青杏怒气冲冲的说。

那乞儿一脸的惊惧，花猫一样的脸涨的通红，青杏还没来的及说完，他倒是憋出了句话来，差点没把青杏笑煞。那乞儿说：“我……会……负责的，我……我……娶你好了。”

青杏笑得腰也直不起来，别草开始还忍着，终于忍不住，也哈哈笑了出来。

街上来往的人都只管着驻足对别草他们指指点点，面上的不屑鄙夷之色倒是和之前青杏的神色可一较高下。

“女儿家家的，这般抛头露面已经是不该了，撕了裙子，还敢这样当街站着，被人在这大街上当面提亲，还这样肆无忌惮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大笑连连，真是不知羞耻。这样失仪丧耻的妇人怎配嫁进我谢家，鹏儿给我过来。”

别草立刻沉下脸来，一手拎着大氅，一手拎着那个乞儿，往客栈里去。青杏一看，也沉下脸来，冷眼睨着那个一手拿着棍子说话的大汉。

那大汉被她盯得有点发怵，青杏看着这彪形大汉竟露出惧怕的表情，心下觉得十分好笑，却又要忍着，一副将笑不笑的表情。

别草立在里面阶梯上喊青杏。那小乞儿紧跟着别草，赶都不走。青杏走过来拎开那乞儿，“走开些。”青杏嫌恶的说，“污糟地方，全是猪油蒙心的色胚，好意思标榜自己是文人地方，住一夜，明日赶紧走吧。”

别草素来有些喜怒无常，颇似夏日的天气，衣服孩儿脸。才还是生着气的，这就是又开心起来，要青杏洗洗干净。

青杏虽摸不着头脑，却没有不听别草的道理。

这乞儿洗去了一身脏污，倒现出了几分清秀来。青杏拣了件小衫给他穿着，那个乞儿有些局促的看着全身仿佛要闪出光来的别草。

那乞儿鼓起勇气般的作揖道：“小可姓谢，名鹏，是这江西文城人士，虽家境贫寒，却是正经书香门第。敢问姑娘家住何处，小可好着人前去提亲。”

“去去去，还提那个仔细我家姑娘把你扔出去。那些个大汉看起来也不像会放过你的样子。你这小子睁眼说瞎话，书香门第的会出来做这偷儿？”青杏笑着骂他。

别草坐在窗子旁边，低头浅尝着白瓷盏里的茶水，只顾皱眉轻叹，全当房间再没别人了。青杏见别草这样，也不再说话，沉下脸来对着谢鹏。

“小可，敢问姑娘……”谢鹏居然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意味，大着胆子又开口来问。

别草劈手扔了茶盏过去，拧着眉说：“你是书香门第？我是娼家妓院出来的花魁娘子！”别草看着谢鹏脸色变了一变继续说：“你可还娶也不娶啊？你们这些个人竟是真的知道什么是娶什么是嫁吗？”

“昔《魏书》有云：‘夫婚姻者，人道之始。是以夫妇之义，三纲之首；礼之重者，莫过于斯。尊卑高下，宜令区别。然中代以来，贵族之门多不率法。或贪利财贿，或因缘私好，在于苟合，无所选择，令贵贱不分，巨细同贯，尘秽清化，亏损人伦，将何以宣示典谟，垂之来裔。今制皇族、师傅、王公侯伯及士民之家，不得与百工、伎巧、卑姓为婚，犯者加罪。’后有《唐律疏议.户令》曰之：‘人各有偶，色类须同，良贱既殊，何宜配合？’既然姑娘你……”

“停，我家姑娘容你讲这些事看你还有几分学识，别在这现眼了。”青杏可不想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激出别草的火来。别草最听不得别人滔滔不绝的将这些她从没机会看过的东西了。

窗外哭闹的声音打断了三个人的对话。别草不耐烦的探头去看，却见是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被几个大汉架着，后面还跟了一大群各色人。

“姐姐……”谢鹏大喊了一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