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蜂儿见状先自吓了一跳,便知有异,当即凝神倾听,也不由得变了脸色,但听得蹄声起落,少说也有四、五匹马奔来,顷刻间已在刘伯家门前停下。她再也顾不了那许多,身形一闪,蹿进西里间,背床而立,胸口如擂鼓一般,心道:“糟了,这下可好,当真是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只怕再也休想脱身!”
陆长亭也已退了进来,闪到雪疏狂床前,叮嘱道:“雪大哥,你不要动,但有小弟一口气在,便绝没人奈何得了你。”玉蜂儿一听急道:“那我怎麽办啊?他们要将我捉去你管是不管?”
陆长亭沉声道:“那要看姑娘是否肯答应做一件事?”玉蜂儿睁大眼睛,喃喃道:“想不到侠义门庭弟子也会乘人之危大敲竹杠,你且说来听听。”陆长亭深打一躬,微笑道:“说不得,那也只好请姑娘大献殷勤了。”也不等玉蜂儿点头答应,已来到窗前,点破窗纸,向外观看。
玉蜂儿默默转过身来,发现雪疏狂身上昨晚还在流脓的伤口而今已干燥了很多,不少患处则更收敛结荚,于是酌情敷药,猛然间一念生出,低声道:“大笨蛋,你想过没有,兴许是屯子里的人走漏了风声,抑或刘伯先使稳军计将咱们稳住,设法去向官府告了密。”
雪疏狂哼了一声,没有理睬,陆长亭低低的道:“要说屯子里有人将这消息泄露了出去倒非绝无可能,但说刘伯从中捣鬼,我先就不信!”玉蜂儿冷然道:“人嘴两张皮,肺腑何曾见?这世间莫非还少了口陈肝胆、居心叵测之徒?”
雪疏狂叹道:“孔老夫子说女子与小人难养,老人家果然明见千载,饱食安睡,到头来还疑心人家,当初是谁抢着要在这里投宿来着?”玉蜂儿道:“不管怎麽说,公差已然找上门了,早知如此,适才我便将小梅擒来为质,倘真的是刘家背地里玩甚花样,我……”
她一语未终,雪疏狂已霍然坐起,问道:“你要怎样?”双目含威,两道寒电也似的目光逼视在玉蜂儿脸上。玉蜂儿心下骇然,连退两步,手中药瓶几乎脱手跌落,瑟瑟的道:“我……我……也没……没想怎样……”
雪疏狂见她浑身发抖,脸色苍白,眼中满布无比惊恐的神色,一时又自不忍,低声叹道:“现下情势未明,胡乱猜疑本已不该,挟质威逼更属卑鄙已极的行径,再说即令你挟持了小梅,官差便会放过咱们不成?”语气渐转柔和,低声道:“你不用怕,我不怪你就是了!”
玉蜂儿嘟哝道:“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说句话还须思之再三,你想闷死我啊。”回到床前,拉过被子,为雪疏狂盖在身上。雪疏狂陡然醒觉,暗叫一声惭愧,歉然道:“在下鲁莽,姑娘恕罪。”
原来他一气之下,只顾着教训人,浑忘了正敷药间,衣衫不整。玉蜂儿嗔道:“三魂七魄早给你惊飞了大半,你把本小姐吓死当堂,小心罪不可恕!”忽听陆长亭压低声音道:“禁声,他们进来了。”
玉蜂儿移步窗前,凑眼张望,果见有一行五人走进院来,前面的是两个老者,一个红面短髯,一个黑脸秃顶,两人目光灼灼,显然都内功不浅,后头三个年轻人。内中一个是长条汉子,三十几岁的模样,黄脸膛,另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躯粗壮,膀阔三停,直如铁塔相似。
前面四人都有些气势,唯走在最后这人眼神涣散,脸色灰白,长相十分猥琐,更透着精神萎靡。这五人劲装疾服,都是会家子打扮,刘伯父子在旁相陪,气色俱不大好看,众人进了堂屋,只听刘伯问道:“瞧几位爷台风尘仆仆,像是远道而来,敢问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玉蜂儿蹑手蹑脚的潜至门边,里间屋这扇木门年久开裂,玉蜂儿伏下身来,透过窄窄一道缝隙瞧将出去,就见那“灰白脸”笑嘻嘻的问道:“此处距京城还有多远?”刘伯嗯了一声,说道:“算来还有百八十里的路程。”
灰白脸道:“不想走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所客栈也没有,独你家这房子还像是人住的,偏又推三阻四,明早临走时多给你留些银子还不成麽?”刘伯忙道:“实在是山野人家简陋,唯恐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银不银子倒不打紧”
那粗壮大汉闻言眉毛竖起,喝道:“什麽他奶奶的银子不打紧,大爷若是珠光宝气而来,你老家伙跪地求咱们投宿还来不及呢!”刘伯面色沉了一沉,随即又和缓下来,壮汉看在眼中,恶声恶气的道:“怎麽,老子说错了不成?”
红棉老者由鼻子里哼了一声,那长条汉子摆手道:“二弟干嘛这麽大火气?又何苦跟个乡巴佬争竞一言半语!”壮汉向他斜睨了一眼,冷冷的道:“做兄弟的是火气大了些,哪像大哥你涵养功夫好,舵子被人挑了都能平心静气泰然处之,要不是凑巧接到三叔的信,借口到京城谋取功名,可真不知以后该怎麽出门!”
长条汉子提高了声音道:“你以为我不气麽?可光气又有屁用?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若然在宫里站住了脚,还怕报不了这一箭之仇?”黑脸老者目中满含赞许,开口道:“还是志高老成持重,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二你该向你大哥好生学学才是啊。”
壮汉怪眼一翻,嘿嘿而笑,连道:“对,对,比如畏刀避剑、自欺欺人,不学有怎麽会?”长条汉子变色道:“老二,你这话须得先说清楚了,我如何畏刀避剑自欺欺人来着?”
壮汉冷笑道:“你说进宫当差事急,报本门之仇事缓,这还不是畏刀避剑自欺欺人?就算在宫中站稳了脚跟,难不成朱和尚还会降旨派大内高手去帮咱们报私仇?”
灰白脸接口道:“当真运气撞上身那也说不准啊,兴许皇帝老儿格外器重咱们老哥几个!不过二哥,你可要留神了,往后断不能再朱和尚、臭放牛的乱叫。”
壮汉扭头便骂:“器重你奶奶的熊,你知道宫里有多少硬角色?凭啥单单器重咱们这几块料,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再说又为甚麽你能叫皇帝老儿、老子便叫不得朱和尚?”
长条汉子瞪着眼道:“老二,你祖宗的,你怎地浑不讲理?三弟原是好心劝你,你倒骂他,这也罢了,就说这事依你该怎麽办?三叔信里提近来宫中连出乱子,正当用人之时,有机会图个出身却白白错过岂不可惜?”
灰白脸道:“不错,都说前晚天牢被劫,头号钦犯雪疏狂逃了出来,朝廷正全力缉拿,咱们倘是先声夺人,擒获姓雪的献予皇帝,那可是首功一件啊!”
壮汉突然哈哈大笑,说道:“老三,旁人进宫或许是图建功立业,至于你嘛,哼哼,多半倒是冲着粉黛三千,不过你可要想明白了,宫里比不得外面,如能天随人愿拿获钦犯,到那时求老朱头赐个美貌宫女给你也还造化,可千万别为了图一时之欢把咱家祖坟也掉了进去。”
灰白脸干笑了几声,连说:“不能,不能,我把持得住!”红面老者朝三人扫视一眼,沉吟道:“听说姓陆那小贼同雪疏狂乃是结拜兄弟,他为救钦犯赶来了南京也未可知。”
壮汉冷然道:“不是因为这个,我又何苦跟你们来应天府?”长条汉子讥诮道:“是啊,不然老二宁可留下当家呢!”灰白脸嘻嘻笑道:“老猴离山去,小猴逞威风。”两个老者相视而笑,齐道:“混蛋,谁是猴啊?这三个没大没小的龟儿子。”
玉蜂儿忍俊不禁,心想原来是老少一窝混账王八蛋,当下一缩身,口角似笑非笑,指了指陆长亭,意思是说:“这下可好,你的冤家对头到了。”
陆长亭附在雪疏狂耳边道:“大哥能否猜出来的是什麽人?”雪疏狂摇了摇头,陆长亭苦笑道:“是山西太原弯刀门的货色。”雪疏狂轻轻道:“听来他们是要到宫里谋差事干的,这一下三尺禁地更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陆长亭道:“领人为难大哥你的那厮乃是郭家老三,名叫郭泰,皆因昔年作恶太甚,树敌极多,抽空子改头换面入了宫避祸当差,他两个兄长一叫郭震、一叫郭柱,功夫比之强着许多,三个小的都是郭震的儿子,分别叫郭志高、郭志远、郭志长,均非善类。”
雪疏狂问道:“老弟当真把他们的舵子挑了?”陆长亭道:“小弟来的时候途经太原,在酒楼打尖,听说弯刀门仗着晋王府的势力在当地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实在忍无可忍,便想去访上一访,哪知郭家徒众真雅赛秃尾巴狗一般,当时压不住火气,就跟他们交上了手,可惜郭家主事之人俱都不在,只是略略给了他们些颜色瞧,我又无暇久候,于是放出话去,日后定当再来登门求教,没料想在这里遇上了,可真是冤家路窄。”
这时就听郭家老二郭志远粗声道:“老头,咱们赶了一天的路。肚皮早饿得呱呱叫了,你去催催娘们儿,快做饭来。”刘伯听得眉头一皱,心道:“这些口吐人言的没毛畜生委实讨厌得紧,可不知他们的话有几成是真,到底是不是来探虚实的?他们若是官府爪牙,一旦露了马脚,必有大队官军扑来,届时即便合屯上下豁出命去也未见得能保雪大侠周全,切记忍字当头,不可因小失大,所幸已将雪大侠骑来的那匹马隐藏了起来……”
正思忖间,郭志远又喝道:“老家伙,大爷的话你听见没有?咱们肚子饿了,惹恼了老子可要煮人肉来吃。”灰白脸郭志长鼻子连抽了几抽,喜道:“三爷我可闻到了鸡肉的香味,啊,我明白了,定是这穷种地的一年半载吃不上肉,好容易狠下心杀了只鸡,却给咱们撞到,哪里舍得端出来?哈你越是小气,我便越是要吃,你不肯去拿,我便自己端来下酒。”说话间站起身,便往外走。
玉蜂儿灵机一闪,若有蒙汗药投入饭食之中便可将这五个狗才迷翻,一网打尽,当下凑到雪疏狂耳边道:“大笨蛋,你有蒙汗药麽?”雪疏狂听得一愕,随即恍然,摇头苦笑。
玉蜂儿大为泄气,一转念间,也是毫不奇怪,试想他是正人君子,当世大侠,身上那会带那劳什子?不嫌自己卑鄙无耻已经够便宜了。想到卑鄙无耻,心里不禁一动,暗思那些迷药不知是否派得上用场?但旋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忖道:“这些污秽之物对付女子或能百灵百验,用以麻倒男人却未必顶事。”
她有心去问陆长亭,一来猜测他身上大概也不会有下五门的东西,再者极怕贻人口实,更给他小觑了,一时束手无策,只想:“料来以一敌五,长颈鹿也没多大胜算,而久耗下去毕竟不是办法,对方打算进宫当差,正愁没有晋见之礼,一侯给他们发觉,必定如蝇逐血,阴魂不散的纠缠。”饶是她机智绝伦,这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正没做理会处,突听得一声狞笑,继而传来小梅惊恐万状的哭叫:“你干什麽,快放开……我你是什麽人?竟然如此无礼……爷爷……爹……”玉蜂儿悚然心惊,闪到窗口朝外看去,只见郭志长半拖半抱正将小梅扯向堂屋中来,刘婶婆媳一前一后追了上来。
小梅的母亲叫道:“快放开我女儿,她才十六岁呀……”郭志长桀桀怪笑道:“那才再好不过,想来十有八九还是个雏儿呢,大爷最爱的就是这一口儿,真真格外称心!”刘婶手持菜刀,嘶声道:“狗强盗,还不把我孙女放开,老婆子今日跟你拼啦……”
刘正在房中闻声霍地跃起,双拳紧握,便待冲出救人,不料却被父亲一把揪住,刘正大急,回头道:“爹。您老糊涂了?小梅受人欺负,你拉着我做啥?”一边说,一边极力挣扎。
刘伯大声喝道:“有我老头子在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刘正被父亲这一声大喝吓得打了个哆嗦,自思从小到大还从没听到过父亲似这般猛呼恶叱,刘婶婆媳也都一怔,收住脚步,眼望刘伯,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陆长亭怒火中烧,本待一脚踢飞窗子掠出施救,骤闻刘伯一喝也是心头大震,暗想老人家这话分明是说给我们三人听的,不许我们败露行藏,郭氏一门行径虽然下作,武功在江湖中却是堪称一绝,尤其飞刀出手精妙,令人防不胜防,凭自己一口剑未必制的住郭门五寇,小丫头自保已难,赖她保护雪大哥极不稳妥,然而路见不平还要拔刀相助,何况眼下恶人寻上门来胡作非为,又怎能听之任之?一时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
只听郭志远嘿了一声,邪笑道:“老三,这才几日没动荤腥,你就耐不住了,就连乡下的柴火妞儿也不放过,端的是饥不择食啊。”
郭志长将小梅的双手反扣在背后,推进堂屋,乐陶陶的道:“二哥你瞧,这柴火妞可是半点土腥味也没有,细皮嫩肉,捏一把能流出水来,嘻嘻……人说山野伏麒麟未必尽然,不过荒村出美女我可是见识到了。”
郭志远朝小梅上下打量了几眼,目露凶光,咧开大嘴笑道:“老三啊,我还当你是馋疯了呢,看来倒真是个难得的俏佳人儿,能不能先让给我这做哥哥的,哪天遇见好货色,我也忘不了你!”
小梅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又羞又愤,惊惧异常,一则吓得腿都软了,再说纵非如此,也是万难脱出郭志长的掌控,小梅的母亲瞧向丈夫,泪流满面,目中尽是绝望的神情,刘正紧咬牙关,两只拳头握的咯咯直响,眼里直欲喷出火来,刘婶在旁哭道:“;老头子,你倒想个法子出来呀,难道眼睁睁瞧着孩子遭这狗强盗欺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