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偎笔弄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流萤看着这大红大红的喜纸上熟悉的字迹,只觉得大滴大滴的泪犹如泉涌。
“哟,姑娘,您怎么还在看这个啊。瞧瞧,还哭了,多不吉利啊。”喜娘转身收拾着桌台,回身却又看见流萤捧着喜纸在哭,“画眉深浅,笑问鸳鸯,这多欢喜啊,姑娘为什么要哭呢?”
“不妨事。”流萤松开手,将喜纸放回桌面,道,“喜娘,我的妆又花了吧,麻烦您再化了。”
喜娘连连喏喏,她一边吩咐着小丫头们取胭脂来,一边打量着流萤。
她当喜娘三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新娘子。
要说她漂亮,却也确实是漂亮,但是这美中却露出淡淡的哀愁来,单薄得好像一碰就碎了,毫无生气。也不知道霍王府为何要给世子娶这样一个女孩。
听说,这新娘子是王妃表姑家的女儿,在扬州也算名门望族。可是看上去,就是和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神色淡薄中,还透露出那么一点媚态来。
“姑娘,这喜纸莫不是新郎官送的?姑娘欢喜得都落了泪。”喜娘兀自猜测着。
新郎官?流萤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微微皱了眉,道:“不是。”
“哎呀你别乱猜。这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苏大学士亲笔所提的贺词。苏大学士的字是洛阳纸贵,一字难求。”另外一名喜娘捧了苹果,从门外走来。
流萤脸色一白,神色中清冷之情愈重,看着鸳鸯二字,收了眼泪。
苏秉,苏秉,你送我这画眉鸳鸯又是何意。
如今你是人中龙凤,与流萤愈行愈远,再无相交可能。
可这喜纸,摸在手里,犹有墨香。
“姑娘,别误了吉时。”两位喜娘扶起了流萤,正要给她披上凤冠。
流萤微微一笑,对两位喜娘道:“二位既然喜欢苏学士的喜纸,流萤就送给二位。”
“哎呀姑娘!这怎么使得!”她二人一听,欢喜得脸都笑成了花,口中推辞,手却还忙不迭地把价值不菲的喜纸卷起来,心里盘算着明日能换多少金银。
流萤看着喜帕落下,满眼世界变成红彤彤一片,眼睛里却空空荡荡。
各人的命有各自的不同,她流萤也背负着自己的命,聪明如她,早就料到了王妃的计划。生下霍完悔的儿子,清清冷冷地做一辈子寡妇。
可是王妃,你要那权势名利,万里封侯,又有何用。
喜娘扶得流萤上了喜轿,喜轿摇摇晃晃,流萤一边心中空明,一面听得周围锣鼓喧哗,唢呐声声,让人恍惚掉进了一个美好的梦境。
好像真的要嫁给良人,一生无忧。
这一路,不知走了多久,这一生,却不知还要走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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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新郎打扮的霍完悔推开门,带着微醺的酒气走了进来。
流萤就坐在床边,感觉到霍完悔强大的气息扑面而来,柔荑一紧,抓住霞帔。隔着凤冠喜帕,她看不清眼前男子,却嗅到了一阵阵的寒潮。
她听得喜娘兴高采烈地道恭喜,他却不见只言片语。
霍完悔看着新床上穿得红艳艳的女子,凤冠霞帔掩去了她的美好身形。可一切在他眼里不过红颜白骨。王妃送来的女子,再美轮美奂也要看他霍完悔愿不愿意播种。
今日娶了这女子做正妃,外头来了不少趋炎附势之徒,官场党羽之辈,他霍完悔纵然有皇帝偏宠,却是恶名在外,那群人就是有心,也不敢靠近鼎鼎有名的霍家冷面恶少。故霍完悔早早的就进了洞房,并未耽误太久。
霍完悔冷冷对喜娘道:“你们可以下去了。”
喜娘连连喏喏,嘴里一边道着恭喜,一面拉开了房门,顿时一阵奇风穿堂而过,扑面而来,竟然一把掀起了流萤头上的霞帔。
喜娘大惊,自知犯下大错,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世子,夫人恕罪。”
霍完悔的脸上颇现一丝玩味的表情,喜帕不自新郎取就揭开,自古就是不吉利的预兆,这样的夫妻,注定不得白头到老。
流萤的脸色倒是无所谓,她嗤笑一声,也不看已经拜过天地,已经成为她夫的霍完悔,对着抖成一团的喜娘道:“无妨,你退下吧。”
喜娘感激地看了流萤一眼,急急忙忙地退下了。
房间顿时变得寂静一片,流萤弯下腰,捡起了喜帕。
霍完悔的眼神一眯,忽然,他跨上一步,一把揪住了流萤的下巴,狠狠地抬了起来,怒道:“是你!”
流萤一愣,被强迫着直视霍完悔的眼睛。
他到底是谁?她从未见过,为何他一脸讥诮?
霍完悔倏然松开手,冷冷一笑道:“我道是谁家女儿,原来是扬州大名鼎鼎的倾红院头牌流萤。”
他竟然知道!流萤无端地起了一个冷颤,看着霍完悔,脸色微变。
霍完悔看着一身红妆的流萤,她这个样子,和他第一次在扬州倾红院见她的时候有着天壤之别。
她怎么会在这里?京都离扬州,千里之遥。
霍完悔冷冷讥诮道:“怎么大半年不见,流萤姑娘身边不见了苏秉,反而成了王妃表姑嫡女。嫁入霍王府?”
想他霍完悔游走红尘,什么样的花街柳巷没去过。约莫大半年以前,他奉帝旨前往扬州办差,在那倾红院,曾亲眼所见流萤和苏秉是怎样的缱绻鹣鲽。
那时候他看过流萤的笑容,像是耀眼的流星,美得几乎让他窒息。也就是窒息的那一瞬间,他开始怀疑有时候冰冷的世间的确有温暖真情。
可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身披嫁衣,改头换面的流萤,却让霍完悔彻底厌恶。
流萤看着霍完悔的脸,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无妨,也许是从前扬州的一位‘恩客’吧。流萤道:“世子多虑了。流萤与世子口中的流萤,也许只是相貌相似,气质相仿。想必世子对那位流萤姑娘印象深刻,才会产生如此幻觉吧。”
对于他提到苏秉,流萤连眉头也没皱,抬起水眸冷冷地回敬霍完悔。
“相貌相似,气质相仿?”霍完悔看着流萤,两人目光交错,火星四溢,“我倒是想问,王妃派流萤姑娘来霍府,究竟有什么目的。”
流萤目光一沉,道:“流萤不知世子所谓何事。流萤说过的话,必然不会说第二遍,世子若是对那位流萤姑娘念念不忘,可去扬州找她与我当面对峙。”
撒谎还脸不红气不喘。霍完悔扬起眉,从来就没有一个女子,在他强大气魄的压力下,还可以完整地说出话来,她居然一点也不怕。
霍完悔见她不承认,也不着急,抓起她左手,猛地掀开她的袖,露出半截莲藕一般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