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那么多人，没有人理解他，而他的心里痛苦又是那样巨大，从未经历过，亲人的反目让他的心碎了。他们不信任他，一开始就不信任，或者不准备信任他，在他们那世故的眼里，他和他的胡平很荒谬。‘女人的，而不是姐姐的本能直觉－－’女人和姐姐有什么不同？当然不同，这是两种可以区分的完全不同的概念。

但事实证明是他们错了，他们怀疑他上当受骗，被人勾引。这似乎很有些可笑，不知道把这告诉胡平，她会怎么想？但不能告诉她，她甚至至今还不承认他们是相爱。“不，不是爱，是朋友，对吗？”

胡平显然不同意他这样来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他仍然坚持，这让她很不高兴。姑娘说；正因为当你是朋友，我才答应和你在一块。要不，就连这朋友，我们干脆也不要做了！

他无法理解，陷入深深的迷惘。及至看见她更加生气，还有她眼里的泪花，他只好让步。因为，他毕竟是要天天看见她，和她在一块。胡平也曾经问过他，；“朋友，我们彼此什么都不想了解，过去，家庭，所有一切，难道你真的就这样放心跟我好？”

“我还想问你呢。不过我自己，一开始我就说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说的那些问题。因为你，我就满足了。有了你，何必还要让那些世俗来烦扰我们——”

“唉，朋友，你心有多好，又这么单纯。可见你的妈妈，还有你那些亲人，他们一定是这世上最好的了－－”

他摇头，他们在怀疑，他的姐姐居然不相信他，认为他也变坏了，这几乎是一种荒唐。

此刻，他感到头昏脑胀，胸中憋闷。走过这条街，再前面就离河边不远了，也不曾多想，他顺着街道向河边走去。

天早已暗下来，月亮在云层中挣扎地穿行。月光一没，曹家沱码头上那盏水银灯便格外惹目，并且还把水银灯照耀下的那家独立小店突了出来。一依有人接近小店，柜台后面那女人便会将眼光从编织的毛线上抬起，直到目标移开。

从独立小店过去，经过一段石板铺砌的路面，很快就是河坎。河坎下面的河床离上面约有数十米高，平常的日子，站在这里也听不到下面有什么动静，只有到了洪讯期，才能分明听见水流撞击石壁的轰鸣声。由于江水在这里掉头，汹涌澎湃的河水在这里形成了诡异的走势，凶险的水流，也不知在这里吞噬过多少生命。去年夏天，就有游泳健儿在这里遇险，虽也曾奋力游出斗大的漩涡，但最终未能逃过夹沙水翻覆怪异的魔掌。然而，就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月光下，河坎上分明伫立一个人。隐约可见的苗条身型，多像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月光隐没了，河坎也沉入到无边的夜暗中。但过了片刻，复出的月光又清晰的照出了那一个人儿。

方利民快要接近她了，他开始感觉到一种异样，似乎这月影中的人儿他非但熟悉，而且她对他还极其的重要，可是她却那样的靠近河坎的边缘，这令他难免惊异。

来不及怎样的分辨，他快步上前，抓住这人的手臂，用力往回拉。

大约是对于这样突然的袭击没有防备，姑娘后退的同时，她吃惊得几乎尖声喊叫起来。及至看清是他，她那苍白的脸，很快又展现出惊讶和喜悦。

“呀，怎么是你呀，朋友？”

他没有理睬她愉快的说话，几乎是生气的说道；“也太过份了，你什么意思啊？”

“不明白，你好像，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还会有谁？我不明白，你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有什么不妥吗”她好奇地望着他，似乎他提出了一个很古怪的问题。

“难道不知道，你刚才很危险？”

“哦，是吗，原来是这样？”她点头，回头看了看河坎，然后向他莞尔一笑。“好吧，我知错了，好吗？朋友，可别再生气了？”

“谁让你认错啊，你本来就不该这样靠近崖坎！”他说话，感觉到抓住他的那只手好冷，不免关切的问她；“怎么，来了很久了吗？可是，你好像并没有约我啊？”

“我们说过嘛，这些天我有别的事要忙。我也是路过这里，顺便到河边吹吹风，没想到，会这样碰巧遇见你！”

“可是你刚才，多吓人啊！要有个什么意外惊扰，你会掉下去的？”

“嗯，这，我没有想到。”她伸头向那面看了看，慌忙缩回头。但马上，她又显得有些顽皮地说道；“要真掉下去，也怪有意思的！”

“有意思，你不要命了？”

“就这样掉下去，会死吗？”

“多恐怖的问题！”方利民摇摇头，“难道不知道，出了名的怪水嘛！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在这城里长大的！”

胡平抿嘴一笑；“要真不是，那该有多好！”

“这不行，”方利民说，“那样的话，我们就见不上面了！”

“不一定，”胡平摇摇头，“老人说，人和人相识，是有缘份的。比如你和我，注定要一段朋友，那就是再远，我们也会相见的。”

“是吗，有意思。虽然迷信，我倒是情愿有这种命里注定！不过，为什么一段？应该是永远！永远的朋友。答应我？”

“好吧－－－－”胡平说，但是她的眼光转向了夜暗。方利民感觉到她的声音里有种颤栗，他更紧地握了她的手，关切的说道；“是不是很冷，朋友？”

“不，不是，我本来就不冷。有你在，就更不冷了！”

她说话，身子向他靠了靠，并且抬头甜甜的冲他一笑。她用手掠了掠额上夜风揉乱的头发，目光投向深邃的夜暗。

不时复出的月光让一切都显得那么迷蒙：河对岸，几乎一片模糊的、由点点灯光组成了一带狹长的光晕。月光一没，夜色统率了世界，光点突出了它那浑厚的背景，夜似乎显得更加的高深莫测。这时候，不知是河边的船夫，还是从下码头传来了几声呼喊，那远远的拖长的声音显得特别的孤独和凄凉，似乎在空旷的夜暗里，唤起了某种更加深沉的空虚和寂寥。不知为什么，方利民突然想起了大姐夫那句话：‘别看它外表光生鲜嫩，实际真正的毒素是藏在诱人的外表里面的——’他的心猛一惊悸，那握住的手也一下子丢开了。

“呀，你－－－－利民，怎么啦？你不舒服——”

方利民回过神来，摇摇头，掩饰道；“真的，这夜风好凉！”

“是吗，我以为，你好像有心事呐？”

方利民有些心虚。月光隐没了，他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他感到，她似乎不相信他，他的心里有一种羞惭和负疚。他听见她在说话。

“我相信，你心里一定有什么事，要不，你可以说出来呀？说不定，我能够帮上你——”

姑娘温存的声音将他的心揉动了，可是，他能说吗，能告诉她，自己的亲人在怀疑她，而他也在动摇？他感到羞愧。为什么，我为什么会这样－－－－他心里好一阵自责。转眼间，在月光下，他似乎看见了泪花，他的心一阵悸动。

“朋友，你怎么，你生我的气了？”

“哦，不是，”她将头转向河坎，轻轻的问他；“你以前，见到过淹死的人吗？”

“为什么问这个？”

“听说淹死的人见了他亲人，嘴里会流血。这会不会是真的？”

“我也只是听说，好像，刚断了气那会才有可能。”

“这不迷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