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住在这里。”那人依然冷冷的说到。
不知道是因为这人的说话,还是他的冷漠,方利民激怒了,他愤怒的说道;“就算你住在这里,但是你也没有理由要这样说别人的坏话吧?要知道,在别人背后说出这样可恶的话来,又是咒骂人家,这是很不道德,同时也有可能要负法律责任的!”
“唉,”那人摇了摇头,就像是怜悯的说道;“听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过是要提醒你,要是你真的还见过她的话,那也只是她的躯壳。”
“躯壳?不明白--”
他摇头,并且开始怀疑,这个人脑子也许真的有问题,他说话,看上去那么认真,而且就是他的目光,也看不出有任何恶意。正自疑惑间,这人手指了他刚才出来的那道门,说道;“如果要找夜猫子,在那里。你请便!”
这人说完,也不再理他的擦着他的肩膀走过去,径直出门,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小院的门外。
方利民呆站在那,许久了仍然想不明白那人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夜猫子’,又一次听见这样的称呼,而且又都和胡平有关。这个人想告诉他什么呢,又说明了什么--显然,这不是发呆的时候,方利民狐疑的眼光移向那人手指的地方。他觉得,没有必要再去纠缠那个人明显不怀好意的暗示,因此,他快步的向那道门走去。
门是半开的,似乎这门从来就没有关上过。屋里的情形并不比房子外观好多少,有一面壁头,下部分是砖砌的,而那上面却是蔑编泥土糊,大约天长日久,经不住风雨剥蚀,上面的墙体已经朽败不堪,出现了一个个破洞。阳光就从洞口斜射进来,在室内形成了一片片耀眼的光斑。
屋里几乎看不到值钱的东西,大方桌,老式的木柜,还有一架帮过腿的小床。空荡的屋子里,唯有小床蚊帐挂钩上那件红格外衣,方利民一眼就认出了,无论款式或成色,它和胡平有一段时间经常穿在身上的十分相像。
床上没有人,挂好的蚊帐里,被子明显的堆在了一边,那里藏不下人。
极像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声音,是一种响动,他警觉地用目光搜索。他发现那布帘,心里一阵激动。说不定他的胡平就藏在内室,在布帘后面,掀开布帘,胡平会冲出来,给他一个惊喜。
他轻轻走过去,理开布帘边儿朝里看。又听见响动,像有人在翻身,但不像是胡平。这里面太暗,一开始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好一会适应了,这才发现房顶上有亮瓦。接着便看见一张床,老式的双人架子床。
也是空荡的屋子,方利民轻轻走过去,他看见床上隆起的被子,他明白了,刚才那声音一定是床上的人发出的。
这人又动了,房上亮瓦的光线,已经能够清楚的看见被子外面的这只手,细细的就像皮包了骨头,她不会是胡平。
被子中这人在转过脸来,已经可以看见那逐渐在向他抬起的面部。
这也是一个女人,可是散开的头发中,这还算人的脸么?这脸上能够凹陷的地方,它都极尽陷落,凡是能够突出的地方又极尽突出,恰如人皮约束了那些骨骼,假如没有那一层焦黄的皮肤,假如鼻子不是隆起而是两个窟窿的话,谁又会相信她竟是活人,而不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医学院的人体标本。
那青年吓坏了,他突然想起刚才那人说的话:‘躯壳’,禁不住哆嗦的后退。
他不信,绝对不相信,他不迷信,但也不相信胡平会生活在这个家里。能够想象么,这一屋的晦暗,这样的环境,和那天生丽质的姑娘,他们能够联系在一起吗?假如是真的,那么,青春和枯萎,纯洁和污秽,少女的风韵与陨损的残喘相亲相伴,这无异于另一种残酷。
然而,即便如此,又为什么不行呢?他心里反问自己,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最本质的品德,难道不就在这里吗。假如这就是他的胡平,她也真的这样做了,那么,胡平更是值得他敬重了!他这样想,又重新回到床前。
床上的人在说话,他看见嘴唇在动,他凑上去,弯下腰来。
“阿姨,你在说什么呢?”他问。
“死鬼--忠不忠--叛——”
他听见她在说,但分不清她说的什么,于是,那脸更低的埋向她。
他真切地看清了陷落在洞穴一般的眼窝里的眼珠,那目光是散乱的,根本没有一丝的人的光芒。而就在这时,他的手突然被什么攥住,紧紧的,有一种刺肤的冰凉直透进心底。
刹那间,他的浑身一阵痉挛,恍惚中,他想起很多。他怀疑是梦境,是否自己也像传说中那唐王李世民,在魂游地府时被厉鬼冤魂所胁迫。
“死鬼--剜你的心--剐你的肉--掏出红心--献——”
她在说什么--这是人的声音吗?从来未听过,它是那样古怪,那样寒碜,那样的深幽和苍凉;它不像是从人的体腔发出的,而仿佛出自于滴水不停的石隙:动物绝迹的万丈冰缝:千年古柏中荒芜的坟莹。而此刻,他的手还在那只手里。
这时候,方利民几乎再也没有任何思想了,他已经是极度的惊恐和骇异。唯一的念头,就是他必须逃开,他要抽出他的手。
床上的人儿紧紧的攥住他,由于他的力量整个身体直直的向上抬起。被子滑落了,敞开的衣服,从那破烂的汗衫洞口,裸露出黄皮一样的胸膛和干瘪的乳头。
霎时间,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却又像什么意识也没有了。来不及有更多的思考,他用力挣脱,他要脱开她。
终于完全摆脱她了,这时候的他几乎丧失了一切思维,他唯一做的就是一件事,不顾一切的没命的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