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本来是在里屋收拾自己睡觉的房间，却突然听见了刘妈那嗓门大开喊出的声音，她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甚至连围裙也没有解就赶了出来。那果然就是刘妈啊，而且她正在从自己的家门前经过，母亲愉快地笑了，马上亮开了嗓门的对她招呼。非常的不可思议，刘妈居然就没有听见，毫无反应的她仍然是继续的走。大概是没有听见自己的说话吧，母亲想。然而，又一次的招呼还是不理会，这就让母亲更加的不明白了。这刘妈今天是怎么啦，不理睬自己也就罢了，但她却又是转脸对面屋里的李妈妈，而且还是没话找话的献殷勤。这的确很有些蹊跷了，除了感觉到脸皮一阵燥似的发热，母亲依了门的站着，呆呆地，好半天仍然满脸窘迫的回不过神来。非常不可理喻的刘妈，前些天，她不是还主动上门的找自己套近乎吗，好像还特别地关心她民子，除了说一大堆好话，还说什么姚伯和他女儿兰兰。可这会，她却又是这样的对自己不理不睬。自己后来喊出的声音应该没问题，刘妈不可能真的就听不见。那么是自己什么时候不经意还得罪她了吗，似乎也不大像。可就算曾经提到的事情忘记了，但她现在像这样来对自己反应，也明显的大不该啊。不可能吧，难道那会儿找上门来，只是这刘妈在拿自个寻开心？多年的老街坊邻居了，至于吗，还要像这样的无聊！母亲想了一回，所有的原因都排除了，而这心里也难免更加的忿忿了。然而无意的抬脸，非常的意外，居然就看见了自己的儿子方利民。“妈妈，你这样该不是还在等谁吧？”儿子走近她以后，好奇地问道。母亲含笑的说道；“有谁还可能让你妈等的，当然是在看我儿子呐！”儿子突然的回来，便足以让母亲开心了，心里刚刚的郁闷也因此而散开。何苦呢，就算那个无聊的刘妈是否拿了自己开心，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不理睬就行了，犯不着还为这去伤神。这样的一想，母亲的脸色也明显愉快了起来。毕竟母亲这脸上的气色很快在开朗，那儿子自然也心情不错，因为他马上又调皮的说；“不会吧，妈，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回来？”“所以我正想着要问你呐，今天怎么回事，要下班的话，这时间还要有一会儿吧？”看不出来母亲的心情有什么问题，他的确是完全放心了，于是，方利民接着便把自己的情况作了解释。没必要担心自己，领导们开会嘛，局里让他上邮电局发几份电报，完事后时间不早了，所以再赶回去上班也没必要。而且主任也是这样吩咐，完事以后他不必再来办公室。看看时间还早嘛，所以他也就直接地回了家。母亲自然是相信儿子，她满意的点头后说道；“这样的话，听领导上安排，这没错！”那儿子又问她；“妈，大姐呢，她和季哥，会在什么时候来家里啊？”“早就来过啦，你看这蜂窝煤，还是中午的时候你季哥就让人给送了！”他点头的爽快地说；“行啊，非常好。不过大姐呢，他会不会也跟着姐夫回来的？”“当然嘛，到底风妹儿心细，看见家里的煤不多了，就急着让生才替我办好！”母亲的满意却并没有让方利民真正放心，因为他接着又试探地问道；“妈妈，大姐他们回来，又都说的些什么啊？”“说过的话可多啦！当然啰，你大姐可是非常的关心你，主要谈的还都是你！”这心本能的紧张了，虽然内心里忐忑不安，但他还是含笑的说道；“至于他们那样吗，我可不是孩子嘛！妈妈，还记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啊？”“什么记得不记得，以为你妈当真就老啦！就一个兄弟，大姐当然是非常的关心你。还是过去说那些，编着花样的让我来劝说你还是不要住单位，就晚上直接的回家，再就是让我多买些滋补弄给你吃。妈虽然也知道这学习很熬人，可民子，妈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如果只是这样，他应该是放心了。于是忙说道；“大姐也这样对我说过，我也很谢谢他们，不过妈妈，回家住是肯定的，只是，再等上一些日子好不好？”“我说嘛，就知道说了也没用，孩子大了，可不会还听大人的。”“也不是不听，妈妈，只是需要再等一下，应该不会要多久的时间？”儿子像这样住单位，毕竟是因为复习之后的将来考大学，母亲知道不好如何的再勉强他，于是母子俩就聊起了别的事。还好，这一次大姐那样的性格，并没有将她了解道的胡苹向母亲抖出来，显然，她的这种顾忌的确也让他心里很松了一口气。当然，他还是在心里真诚的感激他们，假如不是大姐夫妇这样负责的很好照管母亲，自己还可能省心吗。没想到，母亲却是话锋一转的告诉他；“知道吗，儿子，今天你姑妈她还来过了？”“真的，姑妈她来过了吗？”“是啊，这小姑子不知道在忙什么，坐了一会儿，也没有几句话赶紧又走了！”虽然是这样，他的那颗心里却又忐忑不安的紧张了起来。但他却是尽量不动声色，让声音显得平静的问道；“该不会，姑妈和大姐他们是一道回来的吧？”“哪儿话，都在忙工作，有可能还那么巧！”方利民虽然心里发怵，却又尽可能若无其事的点头；“可是，姑妈像这样赶来，说的都是什么啊，妈妈？”“你说呢，当然还不为是你，你读书的事情。还说你姑父在电话上也专门问起你的复习，你姑妈说，要不的话，就找人替你辅导。还说有资料要你去拿——”“辅导就不用了，妈妈你没有告诉姑妈，有二姐帮着复习，一切都是很顺利嘛！”母亲点头道；“你姑妈当然知道，所以她说相信你。这不，她还说，她打过电话到你单位了，还让他们转告你，要你下班后哪儿也不要去，就上她家里吃晚饭。”显然，母亲后面的这句话不可能吧在他心里引起猜疑。似乎不只是吃饭这样简单吧，会不会，大姐已经把她的那些怀疑告诉了姑妈？要真的是这样，凭着她脑子里现在那些糊涂的怀疑，面对姑妈，自己真的可以说百口莫辩了。用不着想也知道姑妈会是怎样的反应，不可能仅仅反对，甚至还会非常地生气。平日疼爱的自己如此不争气，想一想她有时候眼里的那种严厉吧，方利民这心里甚至还打了个寒颤。但出门后不久方利民就犹豫了起来，现在真的是去姑妈的家吗？想象一下，自己这样的情况要经过大姐的渲染，在她们那世故的眼里不知道该是如何的严重。然而，只是逃避这又可能吗，毕竟事情暴露，就算回避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啊。既然是这样，不如将自己和胡苹如实向他们和盘的托出，并且说明二人的感情坚定不移。毕竟在姑妈那心里，自己也是被她当作亲生骨肉一般在溺爱，或许事情说清楚之后，姑妈就有可能会原谅。至于是否真的就接受胡苹，到底还有时间和她们纠缠嘛。当然，和胡苹关系问题上自己还需要有妥协，因为姑妈平日里更多关心的，主要还是有关他前途的学习。“民子啊，你是方家唯一的男孩，你必须要用功，一定要给你父亲争气啊！”每次一提到父亲，姑妈的脸色就会变得非常的不好看。“唉，我那冤死的哥哇，他死得好惨！好儿子，你可要吸取教训啊，你爸就是那种一个心眼认死理，结果落得个这种下场！”不，当然不是认死理。他知道，那是特殊时期动乱，而自己的父亲，也是在那种难以置信的疯狂中死去的。疯狂的年代，疯狂的人，特殊时期像潮水一样漫过来。又像飓风，将人高高的卷起，在虚幻狂妄中旋转。有的在上升，有的在沉沦，有的在巨大旋流中发出临死的惨号，也有的则又在风口浪尖得意的狂笑。睡梦中，人们冲进来带走了父亲。后来，父亲终于又回来了，但却是血肉模糊没有生命的躯体。据说在对他的批斗中，有人踢翻了最下面的一根凳子，父亲是摔下来跌死的。虽然他当时还没有断气，但医生为了革命而抛弃了天职，于是他死去了。死是一种最彻底的解脱，他把他一生的理想，也包括家庭的责任全都丢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