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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一冲道长离去之后,城隍庙里一众人等便也散了。
令狐县令随一众乡绅去城隍庙参加祈雨,原来就没有抱什么指望,无非照顾一众乡绅的脸面,去看看热闹罢了。至于祈雨之事,如果应验了,他则可以省去一桩事情,如果不能应验,也不打紧,待他回到县衙里以后,至时照着郭诚玄道长吩咐去办,或许就应验了。
但是,令狐县令去到城隍庙里,见识鲁一冲道长以后,则也认为鲁一冲道长是有些道行之人,便也希望鲁一冲道长能够把雨祈求下来。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鲁一冲道长与郭诚玄道长是同门师兄弟,他只是感到两人都是世间难有的得道高人。他想,待得城隍庙雨水会完毕以后,便将鲁一冲道长请到县衙里,也如在楠木岭青龙观听郭诚玄道长讲解道家思想那样,听他讲解数日,不无裨益。但是,他正这么想算的时候,谁知鲁一冲道长一番辛苦却付诸东流,到底没有能够求得下一滴雨来,最后竟然那样割须断发,含恨谢罪而去。
鲁一冲道长祈雨失败了。令狐县令不免在心里说道,这等求神拜佛的事情,看不见摸不着,谁又有十分把握,就是自己夜里照着郭诚玄道长吩咐去做了,也不见得就一定有雨下来,他倒是没有因此减少对鲁一冲道长的好感。仍然决定邀请鲁一冲道长去县衙里作客。
令狐县令回到县衙,想到鲁一冲道长离去时,曾经向众人说道,明日未时有大雨将至。鲁一冲道长所言竟然与郭诚玄道长所言不谋而合,他对郭诚玄道长之言更加深信不疑。随即,他便吩咐县衙里一众差役,赶快遍告四里八乡,说明日未末时分大雨将至,久旱无雨,泥土干裂,百姓民众,务必防备山洪突发,避免因喜忘灾。
令狐县令向县衙里一众差役吩咐完毕,便去内衙休息。
这之后也无多少话说。到了次日子时,令狐县令未惊动县衙里一众差役,只让管家在县衙后院,安放了一个香案,摆上香烛、酒菜、纸钱等一应祭品,他照着程序,点香、明烛,烧化纸钱,跪头礼拜,奠酒祈祷。
待这一切祭祀程序完毕之后,令狐县令才吩咐管家,说道:“去把萧师爷叫到内衙里来。今日无论县衙里有何种事情,都不得惊动本官。”
管家去不多时,萧师爷便来到内衙,说道:“县令大人呼唤属下,有何事吩咐?”
令狐县令说道:“这两日来萧先生也然辛苦了,今日就不去当值了。他事本官已经吩咐既定,也不用管了,萧先生就在内衙陪本官下下棋,休息一日如何?”
萧师爷这才知道,令狐县令何以如此早便让他到内衙里来,仅仅就是为了陪他下棋消遣,便笑笑说道:“县令大人只要有这好兴致,属下今日就陪县令大人下棋也罢。只是属棋艺不精,岂能让县令大人称心。”
令狐县令说道:“萧先生不必客气。今日本官与萧先生下棋,无非消遣时日罢了,谁输谁赢就不必认真了。”
这说话间,管家已经将棋枰摆弄好了。萧师爷也无甚话说,遂与令狐县令两人在内衙里以棋枰为阵,盘桓起来。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令狐县令与县衙里一众差役,好不容易才捱到未末时分。时候刚到未末,令狐县令便无论怎样也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那里还有什么心思下棋,便撇下萧师爷不管,一个人先去到县衙大堂外面的院落里,抬头望着天空,一句话不说。随后,县衙里一众差役又都已经来到县衙院落里,而且也都似令狐县令那样看着天空,谁也没有说话,只把一颗心提着,落不到实处。
但是,就如昨日午时一样,此时蓝天的天空一望无际,依旧连一片云彩都看不到,阳光依旧那样明灿灿的,空气灼热得烫人,何曾有一点要下大雨的迹象。有那耐不住性子的衙役,便跑到高处,伸长着脖子直往天边看。但是,看得一会,便回过头来,对着众人不停的摇晃头脑。那意思还用说吗?这雨眼看又下不来了。县衙里一众差役人等,先前满怀希望,眼光多少还有些亮,而这时候,却都象看不到一点希望似的,渐渐变得茫然了,暗淡了。
令狐县令是一县之主,心里再怎么慌乱也得强作镇静。到这时候还见不到下雨的迹象,他心里其实比县衙里一众差役人等谁都要着急。这两日里,他见识了郭诚玄和鲁一冲两位道长,对两位得道高人甚是心悦诚服,但是,看不到下雨的迹象,他对两位道长的话是否应验,也已感到怀疑了。他不停地看时刻,见未时并未过去,心里才又象有了一些底似的,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不至于在一众衙役面前表现慌乱。
这样过得一些时候,未时眼看就要过去了。令狐县令站到院落中央,眉头紧锁,脸色发青,再怎么也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一会抬头看看蓝天,一会又低着头走上几步,就象一个急慌了头的兔子一样,在院落里不停的蹿跳着。他那副着急的样子,让一众衙役感到很可怕。
县衙大堂里里外外,这时候空气紧张得就象要燃烧起来一样,或者就象一根绷紧的弦,一众差役人等,都分外小心翼翼,深怕一不小心,碰得一下,那弦就会断裂,那断裂的声响便会将这偌大的县衙大堂震塌,燃烧起来。
县衙里一众差役人等,已经紧张得不能再紧张了,哪怕就是一点风吹草动,也会让这一众差役人等倒下去。就在这时候,县衙里一众差役人等,忽然间都感觉到空气在流动。但是,分明都有同样的感觉,可又都不敢十分相信似的相互顾盼着,心里全憋着一句话,谁都不敢说。
“起风了。”终于有人这样喊了出来。直到这时候,县衙里一众差役人等,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到实处,才都象明白过来似的,缺堤一样的大声呼喊:“起风了。”
起风了。只须臾间,便风声大作,掀瓦动脊,满天乌云,不知从何而至,天色陡然黑暗下来,压得人透不过气。随即雨点大如豆粒,扑面而来,落到地上扑扑的响,又一瞬间,只听得哗啦啦一片声响,移山倒海般的傾盆大雨,便铺天盖地的下起来了。
这一场大雨一直下了两个时辰方才停息下来,郭诚玄道长与鲁一冲道长所言果然不差。
未待大雨完全停息下来,令狐县令便带领数名衙役随从,出县城南门,经过大桥去到营盘山顶上。
站在营盘山上,可以俯视县城南面和葫芦坝全貌。令狐县令与一众随从衙役,不到营盘山上也还罢了,他这一到营盘山上,便见城南马鞍山一路西下的洪水,蜂涌回来,很快就漫及南门城墙。南门城墙以下,十数里内,一片汪洋。令狐县令是安徽人,纵然于汪洋大水见得多了,但是,乍看见这于陡然之间就形成的山间泽国,还是不免心惊肉跳。
据民国版《桐梓县志》记载:康熙二七年,桐梓县在遭受罕见的连续数年大旱之后,随即又遭受数十年罕见的特大暴雨,县城东南低洼处以及西北的葫芦坝,淹没两月余才逐渐消退。民国版《桐梓县志》所记载的这一段史事,正是令狐县令到桐梓县上任次年发生的事。
令狐县令亲眼目睹山间盆地,顷刻之间便成泽国,汹涌澎湃,与江河无异。他与一众差役随从回到县衙,还兀自心惊不已。想到瞬间而至的山洪大水,他不得不佩服郭诚玄与鲁一冲这两个道家的得道真人,果然料事如神,高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