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没有吃很多,相反他吃得很少,也没有将所有的饭菜都给吃完。他只吃到一半就放下了筷子,然后一个人到阳台上面去坐着。他靠在墙坯上,双手环抱着双腿,下巴抵触着双膝并拢形成的沟壑。双眼呆滞的凝望着院子里那两棵樱花树。那是娘亲最喜欢的树,因为它会开放娘亲最喜爱的花。可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已经过去了,开过的樱花早已经被风敲落,掉在草丛里,土壤上。腐化而成为营养,肥料,被这一方土壤吸收。重新为这方土壤上面的小草,樱花树服务。
他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他不喜欢任何来他的家。他不会带任何人回家。他也不让任何人来他家。他更没想到娘亲会突然带个陌生男人回家。他孩童般天真,自私,冷漠的认为这个家里只能相容下他和娘亲。这个家只属于他和娘亲。这个家不欢迎任何其他陌生的人。他不容许别人来打破这样的生活。
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预感这次娘亲会跟这个男人在一起,这个男人会带走娘亲,这个男人和娘亲会重新组建一个家庭,这个男人将会拥有娘亲。这个男人会拥有娘亲的美貌,娘亲的身体,娘亲的头发,娘亲的疯狂,娘亲的辱骂,娘亲的暴虐。这个男人会拥有娘亲的一切,这个男人会取代他原本拥有的一切。而他将会失去娘亲,失去一些,一无所有。
越想他越感到害怕,恐惧,寒冷,无助。大热的夏天,他紧紧的环抱着自己。以保护自己不受到外界的干扰和伤害。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颤抖和哭泣。他没有哭出声来。他在心里哭,他把眼泪流在了心里。
夜深沉了,人安静了。
娘亲站在客厅里朝他温柔的说,易扬,该睡觉了,阳台冷,明天还要上课呢。
他没有回答,他就那样呆呆的坐着。
娘亲摇头叹气的说,那你再坐会儿,记得要早点睡觉哦,乖哦,娘亲累了,先睡了。
他听到娘亲轻轻的关门声。可是他没有回头。
夜更轻了,也更柔了。
可以听见冰冷的月光洒落在脸上的声音。可以听到微风的叹息声,可以闻到树叶的枯萎声。当然也可以听到娘亲的声音。
娘亲的声音,时而娇嫩,时而粗野,时而缓慢,时而迅疾。他好象听到了海的声音,潮水的声音。他感觉自己被潮头卷进了无边无际,广漠无垠的大海中央。周围没有船只,没有人,没有飞鸟,没有游鱼,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来路,没有去路。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孤身一人,只有冰冷刺骨无情的海水将他环围,吞噬。只有黑暗,如同铅球般圆滑,实在,沉重,压抑的黑暗。包围,压抑,笼罩着他。
他喘不过气来。